回国后最好的感觉当然还是回家的感觉。在美国,国家是人家的国家,文化是人家的文化,喜怒哀乐好像都和自己隔了一层。美国人当老大当惯了,对别的民族和别的国家难免兴趣缺缺,有的年轻人竟然能够问出中国大陆面积大还是台湾面积大这样无知的问题。回国后,国家是自己的国家,文化是自己的文化,做起事来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在中国,有些事让人看了欢欣鼓舞,也有些事让人看了着急生气,但是无论是高兴还是着急都是由衷的,像自己的家事一样切近,没有了在国外隔靴搔痒的感觉。尤其是小波近几年在报刊杂志上写的文章,有人看了击节赞赏,有人看了气急败坏,这种反应能给一位作者带来的快乐是难以形容的。
小波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为之开过专栏的《三联生活周刊》的负责人朱伟先生说,人们还远未认识到小波作品的文化意义。小波的文章中有一种传统写作中十分罕见的自由度,看了没有紧张感,反而有一种飞翔的感觉。他的反讽风格实在是大手笔,而且是从骨子里出来的,同他的个性、生活经历连在一起,不是别人想学就能学得来的。小波去世后,他开过专栏的《南方周末》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对不能再读到他的文章扼腕叹息。甚至有读者为最后看他一眼从广州专程坐火车赶到北京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看到有这么多朋友和知音真正喜欢他的作品,我想小波的在天之灵应当是快乐的。
我们曾经拥有/李银河(2)
虽然小波出人意料地、过早地离开了我,但是回忆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到永别的20年,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们曾经拥有幸福,拥有爱,拥有成功,拥有快乐的生活。
记得那一年暑假,我们从匹兹堡出发,经中南部的70号公路驾车横穿美国,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10天时间才到达西海岸,粗犷壮丽的大峡谷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然后我们又从北部的90号公路返回东部,在黄石公园、“老忠实”喷泉前流连忘返。一路上,我们或者住汽车旅馆,或者在营地扎帐篷,饱览了美国绚丽的自然风光和大城小镇的生活,感到心旷神怡。
记得那年我们自费去欧洲游览,把伦敦的大笨钟、巴黎铁塔和卢浮宫、罗马竞技场、比萨斜塔、佛罗伦萨的街头雕塑、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尼斯的l体海滩、蒙地卡罗的赌场、威尼斯的水乡风光一一摄入镜头。虽然在意大利碰到小偷,损失惨重,但也没有降低我们的兴致。在桑塔路其亚,我们专门租船下海,就是为了亲身体验一下那首著名民歌的情调。
记得我们回国后共同游览过的雁荡山、泰山、北戴河,还有我们常常去散步和作倾心之谈的颐和园、玲珑园、紫竹院、玉渊潭……樱花盛开的时节,花丛中有我们相依相恋的身影。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充实,共处20年,竟从未有过沉闷厌倦的感觉。平常懒得做饭时,就去下小饭馆;到了节假日,同亲朋好友欢聚畅谈,其乐也融融。
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活着是多么好啊。小波,你怎么能忍心就这么去了呢?我想,唯一可以告慰他的是:我们曾经拥有这一切。
《绿毛水怪》和我们的爱情/李银河
最近,一帮年轻时代的好友约我出去散心,其中一位告诉我,小波的《绿毛水怪》在他那里。我真是喜出望外:它竟然还在!我原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它。
《绿毛水怪》是我和小波的媒人。第一次看到它是在一位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这是一部的手稿。写在一个有漂亮封面的横格本上,字迹密密麻麻,左右都不留空白。写的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恋情。虽然它还相当幼稚,但是其中有什么东西却深深地拨动了我的心弦。
中有一段陈辉(男主人公)和妖妖(女主人公)谈诗的情节:
白天下了一场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没有风,结果是起了雨雾。天黑得很早。沿街楼房的窗口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银灯在半天照起了冲天的白雾。人、汽车影影绰绰地出现和消失。我们走到10路汽车站旁。几盏昏暗的路灯下,人们就像在水底一样。我们无言地走着,妖妖忽然问我:“你看这夜雾,我们怎么形容它呢?”
我鬼使神差地作起诗来,并且马上念了出来。要知道我过去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一点作诗的天分。
我说:“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
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
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妖妖说:“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这昏黄的路灯呢?”
我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
我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妖妖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陈辉,你是诗人呢!”
从这几句诗中,小波的诗人天分已经显露出来。虽然他后来很少写诗,更多的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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