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的文字极有特色。就像帕瓦罗蒂一张嘴,不用报名,你就知道这是帕瓦罗蒂,胡里奥一唱你就知道是胡里奥一样,小波的文字也是这样,你一看就知道出自他的手笔。台湾李敖说过,他是中国白话文第一把手,不知道他看了王小波的文字还会不会这么说。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人说,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中,只出理论家,权威理论的阐释者和意识形态专家,不出思想家,而在我看来,小波是一个例外,他是一位自由思想家。自由人文主义的立场贯穿在他的整个人格和思想之中。读过他文章的人可能会发现,他特别爱引证罗素,这就是所谓气味相投吧。他特别崇尚宽容、理性和人的良知,反对一切霸道的、不讲理的、教条主义的东西。我对他的思路老有一种特别意外惊喜的感觉。这就是因为我们长这么大,满耳听的不是些陈词滥调,就是些蠢话傻话,而小波的思路却总是那么清新。这是一个他最让人感到神秘的地方。我分析这和他家庭受过冤枉的遭遇有关。这一遭遇使他从很小就学着用自己的判断力来找寻真理,他就找到了自由人文主义,并终身保持着对自由和理性的信念。不少人可能看过他写的《沉默的大多数》,里面写到“文革”武斗双方有一方的人咬下了另一方人的耳朵,但是他最终也没有把那耳朵咽下去,而是吐了出来。小波由此所得的结论极为深刻:有一些基本的原则即使是在那么疯狂的年代也是难以违背的,比如说不能吃人。这就是人类希望之所在。小波就是从他的自由人文主义立场上得到这个结论的。
小波在一篇里说:人就像一本书,你要挑一本好看的书来看。我觉得我生命中最大的收获和幸运就是,我挑了小波这本书来看。我从1977年认识他到1997年与他永别,这20年间我看到了一本最美好、最有趣、最好看的书。作为他的妻子,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失去了他,我现在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小波,你太残酷了,你潇洒地走了,把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虽然后面的篇章再也看不到了,但是我还会反反复复地看这20年。这20年永远活在我心里。我觉得,小波也会通过他留下的作品活在许多人的心里。樱花虽然凋谢了,但它毕竟灿烂地盛开过。
我想在小波的墓碑上写上司汤达的墓志铭(这也是小波喜欢的):生活过,写作过,爱过。也许再加上一行:骑士,诗人,自由思想家。
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李银河(3)
我最最亲爱的小波,再见,我们来世再见。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再也不分开了!
我们曾经拥有/李银河(1)
1988年,我们面临回国与否的抉择。我们的家庭从1980年结婚时起就一直是个“两人世界”(我们是自愿不育者),所以我们所面临的选择就仅仅是我们两个人今后生活方式的选择,剔除了一切其他因素。
这个选择并不容易,我们反复讨论,权衡利弊,以便作出理性的选择,免得后悔。当时考虑的几个主要方面是:
第一,我是搞社会学研究的,我真正关心和感兴趣的是中国社会,研究起来会有更大的乐趣。美国的社会并不能真正引起我的兴趣,硬要去研究它也不是不可以,但热情就低了许多。小波是写的,要用母语,而脱离开他所要描写的社会和文化,必定会有一种“拔根”的感觉,对写作产生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
第二,我们两人对物质生活质量要求都不太高。如果比较中美的生活质量,美国当然要好得多,但是仅从吃穿住用的质量看,两边相差并不太大,最大的遗憾是文化娱乐方面差别较大。我们在美国有线电视中每晚可以看两个电影,还可以到商店去租大量的录像带,而回国就丧失了这种娱乐。我们只好自我安慰道:娱乐的诱惑少些,可以多做些事,虽然是一种强制性的剥夺,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三,我们担心在美国要为生计奔忙,回国这个问题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如果一个人要花精力在生计上,那就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也就是说,他就不是一个自由人。在中国,我们的相对社会地位会高于在美国,而最可宝贵的是,我们可以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搞社会学研究,对于小波来说就是写。除了这两件事,任何其他的工作都难免会为我们带来异化的感觉。
回国已近十年,我们俩从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除了我们俩合著的《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之外,我已经出版了《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等七八本专著和译著;小波则经历了他短暂的生命中最丰盛的创作期,他不仅完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文学作品“时代三部曲”(《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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