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雷同志呀!你曾经说,从那天起,全世界的路都让我自由自在地走,我喜欢怎样走就怎样走!告诉我吧,我现在应该怎样办?”
回到家,看见舅舅杨志朴和三姨爹区华都来了,正在后房里和爸爸、妈妈、姐姐一道谈话,神气都十分紧张。周炳一进去,大家都不做声,只拿眼睛望着他。后来还是舅舅杨志朴开言道:
“刚才我们正在商量你的事情,你坐下,让我来告诉你。你在省城这样晃来晃去,是十分危险的。不要以为你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就是瞒得过一天,也瞒不过两天。如今还多了一样,我听见别人说,凡是参加过省港大罢工的都要抓起来呢!我急急忙忙来告诉你爹、娘,恰巧你三姨爹也来了,大家正没有主意,没想到你姐姐来说,上海你陈家大表姐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男的九岁,一个女的七岁,写信来要家里给她请一个广东人当家庭教师,男、女不拘。你姐姐意思是要你去,只怕你不肯。我们大家一商量,这是天造地设,正合着你去做的一件事。你应该到上海去!时机不可失!你们革的那个什么命,我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不过依我看,也不要天天尽着革,过几天再革,也是可以的。”
周炳耷拉着圆脑袋,没有做声。姐姐周泉笑着对周铁和周杨氏丢了一个眼色。周铁咳嗽了一声道:“好,就这么办!”事情就决定下来了。不久,陈家跟何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陈文雄亲自送了二十块钱港纸过来给周炳,并且和他做临别赠言道:“表台,你本是一个有恒心、有毅力、有性格、有风度的人,你应该站在时代的上风,做一个春风得意的骄子。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我看你这回不参加广州暴动,是第一个转机。你这回决定到上海去,是第二个转机。我大姐对你很有好感,她认识很多商业界、银行界、宗教界的大亨,你要她给你好好地找一个扎实的出身。可不要跟你大姐夫乱撞,他是政界,是空的!”何守仁也叫胡杏给周炳送了十块鹰洋来。周泉拿出自己的体己钱,也给了她兄弟五块毫洋。胡杏回去之后,何守礼把她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道:
“炳哥到上海去,为什么大哥哥要给他送钱?”
胡杏想了一想,就肯定地说:“是你嫂嫂有对不起周家的地方!”
何守礼说:“我嫂嫂有什么对不起周家的地方呢?”
胡杏越发放肆地说:“她原来是炳哥的嫂嫂,如今却当了你的嫂嫂,这不是闪了周家?不是欺了周家?不是骗了周家?要在我们乡下,早动了刀枪呢!”
何守礼点头道:“那就是了。文婷姐本来说要嫁给炳哥的,后来又嫁了那姓宋的大胖子。她也是骗了炳哥,不是么?”“可不!陈家的人尽是骗子!”胡杏显得更加振振有词了,“你嫂嫂骗了榕哥,文婷姐骗了炳哥,陈家大少爷娶周家姐姐的时候,说好了是姑换嫂的,后来又不换了,他白娶了周家姐姐,他也是骗了周家姐姐!周家几兄弟姐妹都叫人骗了,真叫人气不忿!”
“唉,好人总要受欺负!”何守礼长长叹息道,“嗐,炳哥这个人多老实,多好玩儿,多会演戏,可惜他要走了!”
胡杏提议道:“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过年利市钱,也怕有一块几毛,我通通拿出来送给炳哥做盘缠,你拿不拿你的出来?要是我是你,我就把钱罂子打碎了,把所有的钱拿出来送给他。你干不干?”
何守礼激动起来道:“干!怎么不干?你倒送他盘缠,我不送还成?”
后来她又去问她母亲三姐何杜氏,何杜氏说随她自己的意,她果然把那个只有一道小口子,银钱能放进去,可倒不出来的瓦罂子敲碎了,一数,也有五块多钱。胡杏凑上自己那几个过年利市钱,竟是钞票、鹰洋、银毫、铜板一大堆,叮叮当当地一齐捧到周家这边来。周炳十分感激这两个小姑娘。别人给他送钱,他不怎么希罕,只有胡杏给他送钱来,他倒是激动起来了。他觉得别人的好心总有点掺假,而胡杏却是真情真意的。他握着胡杏的小手说:“好了,谢谢你,小杏子!我这回出门,是不得已的,不会去得太久。我叫杜发给你讲的那些,都是真话,都不是哄你的。今天就是办不到,明天一定办得到!你一定会自由的!那些凶神恶煞的日子不会长的!杜发不会白死的!你千万别泄气,别伤心,硬顶着活下去!哪天我要是回家,大半就是得法儿了!”说着、说着,胡杏又捂住脸哽哽咽咽的伤心起来。
又过了一天,风声更加紧,许多街道都挨门挨户搜查,国民党的军队、宪兵、警察、侦缉,到处都在开枪杀人。周炳到西来初地去看了看何多多,何老太和那六个孤儿,把陈文雄送给他的二十块港纸送了给他们,又跟何老太说了许多安慰的话。随后他又到莲花井去看了看程德和程大妈,送了他们五块鹰洋,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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