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安息吧!”
周炳低声叫唤着。他瞪大他那双朦胧的泪眼,凭借着自己那套白色衣服的反光,摸索前进。凡是遇到斜坡上或平台上有隆起的土堆,他就放上一枝红芍药花,低声叫唤一遍。后来在靠东南角一个大土堆旁边,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色的、雄赳赳的人影儿,他觉着毛骨悚然,大声喝问道:
“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那人回答着。他的嗓子很圆,很响亮,也很自信。
“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你一样,来看看朋友!”
那人说了之后,就扭转身,钻到笨重的夜幕后面去了,看不见了。周炳独自一个人,在红花冈上盘桓凭吊,直到夜深还不肯回去。走累了,他就坐在那些土堆旁边,靠着土堆歇一歇。每当他坐下歇着的时候,他的耳朵贴到泥土上,他就能听见有枪炮轰鸣的声音,有冲杀呐喊的声音,有开会、鼓掌、呼口号的声音,有他的朋友们的笑声、闹声、冷静谈论声、甚至喝酒猜枚声,从那土层之下宛然传出,使他舍不得离开。后来他索性靠着土堆,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一直到浑浑沌沌地睡了过去。……
茫茫大海
第二天,周炳大清早就到惠爱西路的两家打铁铺子去找他的好朋友王通和马明,想看看他们还在不在那里做工,更加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可是两个都没有找着。想打听一下,那里的伙计和老板都拿怀疑的眼光望着他,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不得要领。他走到第七甫志公巷黄群家里,找着了她的守寡母亲黄五婶,看看黄群的情况怎么样。但是黄五婶正在焦急万分,一见周炳,就拉着他诉苦道:“阿炳,你看怎样算好!枪一停,我就去沙面找她,可是哪里找得到!人家说,她多半下香港去了,可又没有一封信给我,没有对我说过半句!”周炳没法,只得离开志公巷,走出丰宁路。那西瓜园广场如今空旷无人,十分寂静。用竹子和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已经拆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些竹篮和碎纸,在枯草中间轻轻滚动。那工农民主政府的崇高、伟大的政纲,也跟北风吹来的冷雨一道,渗到地心里面去,人们再也无法看见了。从太平路到西濠口、沙基大街一带,也像惠爱路一样,商店紧闭着大门,沿途都能碰见没有埋葬的尸体。周炳十分生气,用脚板重重地踏着地面,一直走进沙面去。东桥有外国兵把守着。他们把他浑身搜查了一遍,才放他进去。他找遍了几个地方,不单是黄群找不着,就是从前参加省港罢工的章虾、洪伟等人,也一个都找不着。他烦闷极了,无精打采地从西濠口,沿着长堤,一直向南关走去。经过杨承辉和他一道阻击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大新公司门口,他徘徊着不忍走。经过何锦成和他一道打退敌人登陆的天字码头,他又徘徊了好一阵子,不愿走开。长堤的尸首比别的地方都多,而天字码头简直堆得重重叠叠,使
人看了,不能忍耐。而有些女的革命同志,在她们像一个伟大的母亲那样,为了后代的幸福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之后,敌人还挖掉她们的眼睛,割去她们的茹房,用木g戳进她们的y户,这样来侮辱她们的尸体。周炳看着、看着,眼睛突然热了,牙齿突然咬紧了,正想大声叫喊,不料被他身边一个不相识的路人故意使力撞了一下,才没有嚷出声来。他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时候大声叫嚷会带来生命的危险,就对那不相识的路人感激地点头微笑道:
“兄弟,谢谢咯!我差点儿摔了一跤!”
走到南关,找遍了丘照的手车修理店,邵煜的裁缝铺,马有的蒸粉店,关杰的印刷店,陶华的清道班,都不见丘照、邵煜、马有、关杰、陶华这些人的踪迹。他又到普兴印刷厂,想看看印刷工人古滔那边的情形,但是那间厂子已经钉了大门,门上还交叉十字地贴上了封条。周炳没有办法,只好跑到珠光里皮鞋匠区华的家里去打听。区华不在家,区细、区卓也不在家,三姨区杨氏告诉他道:“我听说你榕哥跑到香港去了。你苏表姐不知是不是跟他一道,也到香港去了。你阿细、阿卓两个表弟叫你三姨爹送到什么乡下去躲避起来了。总之,你瞧我家里冷清清地像师姑庵一样了!”周炳想起从前区桃表姐在世时的热闹光景,也就舍不得一下子离开,只管对着他三姨,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经过三处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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