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从北方吹来的刮骨的风,挟着一片阴寒的水气,让玉漕下起了雨。这雨寒气太重,一落地,马上让行人一哄而散,独留冷清的街道,被北山滚下的山岚雾气所吞噬。
家家户户的门外,都点起了晕黄的小灯,让此时还遗留在外的旅人不致迷途。
隐孽撑着伞,被黄灯烙下的影子时长时短,时淡时浓,并孤零地一步步穿过高低起伏、宽窄不一的羊肠。
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踟蹰,让人以为他是个被雾魅迷惑的孤羊,不知何处是归家,可下一刻,他又能找到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拐弯,再决然直行。
彷佛有一股力量,冥冥中,牵引他。
最後,他来到那口丁字口。林立的箭丛,在黑夜的雾中,看起来更像沼泽中丛生的芦苇。
他来到那具无头屍的跟前,脱下身上的外袍,仔细地覆上。
「谢谢。」他由衷地说。
然後,他找到了那窝在角落的寻奴。
她抱着毋言的头,躺在湿黑的水洼里,散发像水草,荡在江里似的,看起来就像具屍体,如此让人绝望。
若不是心上的金名术还保有她的温度,看到这幅景,他也会崩溃。
他屈膝,跪在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
他发现伞遮不了两人的雨,索性扔了伞,陪她一起浸在寒气里。
他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寻奴一怔,好像感受到了什麽。
他看到她悠悠地转醒,身体开始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他出声。「奴。」
她睁开了眼睛。
「是我。」
她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他。
「你感觉到了吗?」他捧着心,低哑地说:「我正,抓着你。」
她疲惫、枯槁、无望的表情,慢慢地被震惊化了开来。
那是隐孽的脸。
可是,她此刻感受到的,却是──
肃离灵魂的热度。
正循着金名术的轨迹,不断灌入她的心里。
「不,不可能……」
「不要看我的脸,不要听我的声音。」他知道难以置信,因此更镇定地说:「你只要,感受我。」
「你,你死了,应该死了……」她抖着,不知是冷,还是怕。
「不,我在。是我,你要相信。」
「我,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她虚弱地摇头,狂乱地重复。「我杀了你啊,大哥……」
再次亲耳听到她用这无助的声音唤他一声大哥,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放开这孩子。
他将她抱起来,扣在怀中,发现她的肤凉得吓人,便无法容忍她再离开他的怀抱。他箍她,紧得彼此都无法喘息,直到他的体温能够融化她。
「对,你,杀了我,还杀了我们的孩子。」他在她耳边咬着牙说:「我恨你,奴,恨到竟然想要毁灭你,所以我也杀了隐孽,把自己禁锢在这具连你也鄙夷的身体里──就是逼自己不要对你有任何宽容!让你也憎恨我,毁灭我,然後,我们同归於尽!」
她抽噎一声,呜呜地哭了出来。
这哭声,让他的心更崩碎。他还能说出多狠的话?
但他得说,得做,他才能再领着她走向下一步──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强硬地握在她手上。
「我施了一个法,你知道吗?」他狰狞地笑说:「只要,把这刀刺入我心脏,你可以杀死我,还有,贵姝。」
她一震。
他硬生地剥蚀自己的心,残忍地再说:「你知道谁杀了毋言吗?是贵姝。」
她看着滚落一旁的头颅。
支离破碎的毋言。
「你知道,我刚毁了寻家吗?」他的声更狠戾:「我完全毁了你,再一步就能杀了你,你知道吗?!」
她猛烈地发着抖,每一下惧怕、愤恨交织的抖颤,都在割着他的心房,痛着他的良知。
「匕首,在这。」他牵她另只手,抚着自己的心脏,命令。「心,也在这。杀了我,你也可以杀了贵姝。」
她的手,微微地举起。
「杀了我!」他再逼。「你要不要报仇?!」
她紧紧咬着牙关,眼泪流了更多。
「杀了我──」
手抬得更高──
「杀啊──」
他眼睁睁地等着──
最後,匕首落在地上。
溅起的水花,落下的声响,崩解了这段对峙。
他喘着气,眼神化柔,眷顾着泪流满面的寻奴。
「够了……」她气若游丝地说。
他知道,寻奴的心中,终究有一朵乾净的羊脂莲。
「够了,我,什麽都不想做……」
他找到了。
「恨到最後,我已经一无所有……」她摀着面,痛苦地哭着。「我不想恨了……」
他拨开她的手,握住她的颈子,深深地吻住她,并用力地喘息呼吸,妄想承受她的绝望,将她灵魂中的瘴气全数吸食殆尽。
他总算领着她,来到这一步了。
她值得他爱。
她值得他付出。
她更值得他牺牲。
他要,替她驮起一切罪孽。
「奴,奴,我的奴啊,我,找到你了……」寻回的感动,满溢得他无法不哽咽。「我爱你,我怎能不爱你……」
他是大鸟,要载她飞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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