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书砚的珠串真正送到殷渔那里,已是十一月了。
上好的海南黄花梨,颗颗圆润饱满,褐色珠面如莹玉一般光亮剔透,带着独特的鬼脸纹,微香要贴近了才能闻到。
不过当中有一颗与别的不同,是个不规则形状,比其他珠子大出许多。
殷渔一时半会儿瞧不出这形状像什么,但看出它的表面雕了根鱼骨。
“为什么……”
“挑了你名字的谐音。”
“噢,渔(鱼)。”
正值早读课间,殷渔趴在桌面,拎着珠串前后细看,感叹着“这珠子还挺有光泽,都不像木头”就往手腕上套去。
殷渔肤色略深,与褐色的珠串很相衬,他自己也发觉这一点,眉开眼笑地转着手腕向许书砚显摆,“真酷,你别反悔啊!”
“你爱惜点,我可是盘了大半个月。”
“盘?”
“用手盘捻,就像和尚一样,一颗颗的挨个捻过去。手要是盘出汗了,就换成布。”
殷渔不可思议地抬手又看了看,“这么麻烦?那我也要这样吗?”
许书砚背靠课桌,抱臂看他好奇打量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一些,温声说:“不用,盘成这样也行吧,你看它多有光泽。”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比我那个贵多了吧?”
“贵是贵一些,不过不要紧,这是我父亲在外头采风捎来的,我真正花了钱的只有大的那一颗。”
“那颗长得真奇怪,有什么说法吗?”
“那颗是说……”殷渔正听着,不料许书砚蓦地收声,还从珠子上转了目光,不躲不避地盯住了他,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对了,你半期的排名还行啊,比我预想的好多了,还怕你来个年级垫底。”
殷渔对他突然转移话题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愣愣接上话茬,“还……还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废物。”
前段时间的半期考试,殷渔考了年级四百多名,三本线没问题了,可还远远达不到许书砚的要求。
如今班里都知道许书砚在对殷渔专门辅导。
自从与六中那帮人断绝往来,收心后的殷渔在他的帮助下有如神助。他本来就聪明,又是白纸一张,只需一点点的努力就能看出成绩。
但用许书砚的话说,“从30到及格,和从80到满分,困难是完全不一样的。”
言下之意,殷渔自以为翻过了一座大山,可在许书砚看来,不过刚跨过一道门槛。
他说这话的时候,殷渔手上正拿着那张将将及格的数学试卷,一脸愠色,“你这么刻薄,就不怕打击我的积极性?”
许书砚微讶,“这就刻薄了吗?”
殷渔认真地点头,“刻薄。”
许书砚扬起眉毛,眼底笑意蒸腾,缓了一缓才开口:“小渔考得很好,真厉害!”
那声“小渔”自他舌尖送出的一刹,殷渔心中一凛,肩膀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后背似有电流窜过。
这称呼只有殷仲樊叫过,他声音低沉浑厚,吐字却轻,带有父亲的慈爱。殷渔从未提起,旁人不可能知道。
而许书砚声线和暖,语调轻快的信口一句,听着意外熨帖,仿佛被沸水烫开的茶叶,悠然地打着旋儿。
将他牢牢抓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绮念,想再听他多叫两声。
封闭的教室空气沉闷,殷渔用指节敲敲钝重的脑袋,想拼命把这刚成形的念头驱走。
*
近几日殷渔恍恍惚惚的让许书砚略为困惑。
他像是被攫走了心魄一般,怔怔的,兀自想着什么,同他说话总是慢几秒才应声。
天越来越冷了。
小雪将至,寒风吹日短。
n市虽在南方,可气温一降下来,秋天仿佛打个水漂就过去了。外出的人裹得严严实实,抬头望一眼阴恻恻的天,无不加快了脚步。
许书砚每天照例逃了课间操陪殷渔去南门的墙头过过烟瘾。
他的瘾不大,往日一根都抽不完,盯着菜市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坐一会儿就走。然而这几天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他才掐掉,心事重重地紧蹙双眉,目光还避着许书砚。揉眼睛和挠头的小习惯都戒掉了,像是不愿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虽然怎么问都说没事,但他肃穆的神色一看便知在撒谎。
很快许书砚在本地报纸的娱乐版找到了答案。
——殷氏掌门厉声回呛:造谣誓必追究到底!
下附小字副标题:所有私生子报道均为不实,一生只认发妻一人。新闻中殷氏集团正式发表对外公告,否认一切外室传言,并称已对之前一系列的流言诽谤启动法律程序,而那名多次在媒体上露面的女人也被证实患有精神类疾病。
这是某日课间他和殷渔从外面回来,在桌上看到的。
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偷偷放在这里,这班上和殷渔有过节的人不少,想必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思。
殷渔盯着报纸半天没挪开眼。许书砚唯恐他火气上头,胳膊肘轻轻撞去,“喂。”
他这才回过神,小心折好报纸塞进衣兜,一言不发地坐下。
上课铃还没响,教室只有寥寥几人,其他人都在走廊上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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