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默默拿出英语报纸,许书砚压低了声音问:“你没事吧?”
“……没。唉,我说我松了一口气你信不信?”
许书砚略感惊讶,“松了一口气?”
殷渔翻开一篇阅读,用铅笔圈出生词,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说服自己,这辈子不能被正式承认也没关系,但心里始终怀有一点点的奢望,万一他当众宣布了?我又不是圣人,也妄想过被人眼红,被人前呼后拥,所以就是这个可能性不知低到哪里去的‘万一’把我折磨得很惨。现在他当众撇清,对我反而是件好事。”
他说着,笔尖顿了顿,转头看向许书砚,“而林洋是知道的,毕竟林氏和殷氏生意上早有往来,我的身世对他们不算秘密。就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殷仲樊的儿子,但又被殷家排斥,才能一再地捉弄我。所以你说得对,我不该自暴自弃,随便让别人看轻。”
他看似想得通透,可眉间凝着一抹排遣不去的失意。
许书砚看得恻隐心起,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父亲应该也很无奈,周六我陪你去车站。”
他长指搭上的一瞬,殷渔触电一般矮下身,让他拍了个空,然后讪讪地点头,“好。”
许书砚看他模样怪异,暗自纳罕。
*
可惜天不作美,周六下午,两个人将将走到车站,突降大雨。
豆大的雨滴砸落,腾起白蒙蒙的水雾。
冬天下大雨可不多见,许书砚和殷渔一前一后迅速逃进车站旁的书店。店内已挤进不少避雨的人,挨挨挤挤的,老板脸色很不好看。
殷渔戴了一条暖色条纹的羊绒围巾,绕颈间两圈。钻进店内,他一面喘气一面摘起围巾一角擦拭脸上的雨水。
距离以往殷仲樊来接他的时间已过去十几分钟,他显得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随意。
许书砚便想帮他擦一把,谁知在触到他冰凉指尖的一瞬,他又作出上次逃离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转开脸。
“我自己来。”他眼里充满了抗拒。
许书砚尴尬地笑笑,举起双手表示请便。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殷渔接到殷仲樊的电话。
十几秒后,他面色沉重地放下手机,哑着嗓子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雨势转弱,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牵连不断。
“你住在沉鱼街那边吧?我家比那近,要不要先过去?一直呆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许书砚看一眼外头缠绵的雨水,转头问殷渔。
来店里躲雨的人已换过几茬,殷渔站得双腿微麻。他神色黯然地摸了摸冻红的鼻尖,点点头,“那走吧。”
*
许书砚租的是实验中学一位退休教师的职工宿舍,那种旧式的一梯两户,七层高的楼。房子在第三层,两室一厅。房东锁上了大房,给他留间小卧室,即使如此,他一个人住着仍十分宽敞。
步行十多分钟到达,两人均是一身披水淋漓。
许书砚匆匆从里屋取来一条干燥的新毛巾,让殷渔擦头。招呼他坐在客厅的布沙发上,又拎出一台取暖器,放在他脚边,插上电源,调节温控器。
“热水器插电后要烧二十分钟,你稍微等会儿。”
殷渔听出这是要让他洗澡,当即连连推辞,“不用了,我等雨小——阿嚏!”
许书砚见他连打好几个喷嚏,微微一笑,“等雨小了,你差不多也烧起来了,那么客气干什么。我正好有买来还没穿过的新内裤……唔,对你可能大了一些,不过不要紧,这种时候就将就一下。”
殷渔大概真的很冷,低着头脸埋向膝盖,两手摊在取暖器的灯管前,半天没吱声。
许书砚也不管他,径直走去接上热水器的插头。再转回来,站在他面前,刚要开口,发觉他双耳通红,连同耳根附近的脖颈都烧着了一片,便慢慢弯起了嘴角。
真可爱啊。
殷渔仍旧低着头,双手大约烤暖和了,收起来,迟迟应声:“嗯……好吧。”
☆、逃避
等到许书砚去厨房泡热茶,殷渔才一点点地抬起头。
脸颊余热未散,他大睁双眼,打量四下,无奈胸腔里一颗心砰砰作响。
妈的。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子陈设简单,都是些八、九十年代的旧家具,被岁月浸染过,大多失去了鲜亮的颜色和原本的光泽。布沙发罩着碎花布罩子,面上摆放几个编织坐垫,电视机也被罩起来。
却意外的干净,手摸过去一点灰也没有。
阳台的花架上摆放几盆君子兰和龟背竹,绿油油的十分精神。客厅一棵高耸的发财树,因着近日几场冬雨,叶片有些发黄。
“房东留下的,让我代为照看。”许书砚递来一杯热茶。
透明玻璃杯中,叶片舒展开缓慢地游弋。还未接过,殷渔先嗅到浓郁的茉莉香。烫得下不了口,他接来捂不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很烫吗?我放到窗口吹一下。”许书砚小心托着杯子,走进厨房。
屋子楼层低,天气还不好,室内光线昏昧,景致阴沉森冷。可殷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踏实。
大概因为身边这个人忙碌的样子,让他发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连停滞的空气仿佛都重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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