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路春江在妈妈怀里撒娇,她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像“无事忙”,清苦的甜香。可惜妈妈没活到爬不动的那天,路春江十四岁那年,秋天的尾巴上,她查出来得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晚了。手术、化疗,没什么作用。路春江看着妈妈一天天瘦下去,化疗让她大把大把掉头发,吃不下饭,喝水都吐。她去世的时候,已经看着不像她了。路春江抱着妈妈的遗像,没有哭。倒是改名叫路西的盼盼声泪俱下,两个大人搀着他,他像条泥鳅,不停地滑下去,被拎起来,再滑下去。
第二天春天,路春江骑车上学。春天那么短暂,风吹过高山,在平原呼啸而过。杨树开花了,“无事忙”落得到处都是。路春江写着英语卷子,冷不丁嗅到一点带着清苦的甜味儿,忽然眼里滑下来一颗豆大的眼泪。
他没有妈妈了。
路春江对着手机发了半天呆。路西把他屏蔽了,他看不到他的朋友圈动态。五点半,他起来去厨房,把土豆丝炒了,热了馒头。过了会儿,路西叫的外卖也来了。路西从房间里出来,端坐在桌前吃那塑料碗里盛的米线。米线白生生的,辣椒油染红了他的嘴唇。路春江打破沉默,“别光吃这个,不健康。”
路西头也没抬。
“盼盼,”路春江嚼着馒头,“你初五走?”
“嗯。”
“这么急啊。”
“忙。”
路西才大三,又不是工作了,“你们寒假这么短?在家多待几天吧,你两年没回来了……”
路西摇了下头。两年不见,他褪去了婴儿肥,轮廓比以前清晰了许多,下巴还是尖尖的。路春江沉默地吃着土豆丝,看路西快吃完了,又试探地问,“弟弟,你、你是不是谈朋友了?”
这次路西终于看他了。虽然没七八岁时那样瘦骨嶙峋,可眼睛还是特别大,眼珠黑得出奇,“对,谈了。——你满意了吗?”
路春江握着筷子,僵住了。路西起身把塑料盒和一次性筷子收拾起来,然后钻进房间,嘭地关上门。路春江鼻端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奶油味儿,他味同嚼蜡地啃着冷馒头,安慰自己说,他该高兴的,两年前,不是他把路西推开的吗?
第3章
??不知哪家的皮孩子在楼下放鞭炮,“嗙”的一下,要响不响。鞭炮就是听个响,买来了,得放太阳底下晒晒,不然放得久了,阴冷的潮气就会浸湿了火药,那爆仗放起来就嘎声嘎气的,一点儿也不热闹。路西闭着眼,想起以前卞美英一边和面,一边笑,“就跟放了个屁似的。”
她脸上沾了白面,路西站在板凳上,伸手替她抹去。每当这时卞美英就会笑骂,“泉子呢!兔崽子,又出去疯,还不如你弟!”
路春江在楼底下,和大鹏,彪子,张波,辰辰一群孩子跑来跑去,扮演司令、八路和鬼子。卞美英说,“你也去,老在楼上蹲着干嘛呀?”路西笑笑,“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其实寒假作业一早就写完了。他不下去,下去路春江他们也不带他玩儿。就算带他了,他也永远是那个“鬼子”,当不成八路军。他喜欢守着卞美英,看着她揉面团,过一会儿揉好了,她就会高声叫喊,“老路!路建洪,干嘛呢!来调馅子!”
路建洪应和,“来了来了,嚷嚷什么呀你!全楼就咱家动静大!”他老穿着件破旧的毛衣,袖口有处拇指大的窟窿,说是猫抓的。路家没养猫,也许过去养过。自从养了路西之后家里也不需要猫了,路建洪说,两个孩子就够乱了。
……
暖气很热,靠着暖气睡了一夜,路西嗓子又干又痒。他两年多没回北方来,猛地一下回来了,竟然有些不适应。房子里静悄悄的,路春江不在。桌上搁着一页纸和钥匙,路春江写,“我去上课,下午回来。这是家里钥匙,新换了锁。”
路西把纸放下。桌上摆着一个碗,闻着是豆腐脑,还有两个包子。现在十点一刻,豆腐脑早就凉了。他端着碗去厨房,说是厨房,其实是阳台改造的。原本在客厅的组合柜被路春江搬了过去,充当厨具,抽油烟机和电磁炉倒是全新,擦得铮明瓦亮。微波炉摆在组合柜上头,路西热了豆腐脑,才吃了几口,杨子彤就来消息,问他,“怎么样了?”
“我就不该回来。”
“行啦,你哥都那么求你了。”
他求我?路西咬着勺子,“他一个人寂寞了,就想起我来了,要不也想不起来。”
“别这么想。你不是要跟你哥好聚好散吗?你老不搭理人家,还怎么好聚好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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