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好聚好散了。”
下午四点半,天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路西躺在床上玩手机,门锁响了几声,路春江回来了,大羽绒服,围巾,气喘吁吁。“盼盼,”他探头探脑地张望,见路西在房间里,立刻松口气,解下围巾,然后去换鞋。路西竖着耳朵,听着路春江在客厅走来走去。“钥匙你拿起来吧,昨天你累了,我忘给你说了,以前那个门坏了……”
路西不需要这把新钥匙,他这次回来,一方面是因为路春江不停地打电话来,各种恳求,另一方面,他下定决心“好聚好散”。他不想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看路春江假模假样地对他“好。”路春江换了衣服,“你中午吃了吗?”
“吃了。”
路春江被冷风吹得脸颊通红,自己揉了揉,“本来昨天最后一次,要去接你,就换到今天了。”他在辅导班赚外快,语文比不了英语和数学,连理化生也比不上。好在总有学生不会做阅读理解,写不出八百字的作文。“明天就过年了,你想出去吃,还是在家?”
路西抱着个小平板,路春江眨了眨眼,那可不是他给弟弟买的。路西上大学时他刚工作,路西的学费和生活费耗尽了路建洪最后的抚恤金。看来那个男朋友挺不错的,路春江酸溜溜地趿拉着拖鞋,“晚上吃什么呀?”
除了吃饭,他找不到和弟弟的共同语言了。
夜里路西洗了澡。路春江把门关紧,依旧闻到一丁点奶油味儿。那是路西的信息素,路春江揉揉鼻子,玩手机游戏。他听见门响了声,路西睡了。
白天大鹏打电话过来,“初五有空没?”
“初五我得送盼盼。”路春江吃着盒饭,米粒很硬,菜也不新鲜了。“干嘛?”
“聚聚啊!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大鹏当了警察,工作繁忙,“他回来了?认错了没?”
“认啥错,回来就行了。”
“你这个弟,有你这样的哥还耍脾气。换我早给他几个耳刮子了,好歹不知……”
“够了啊,”路春江打断大鹏的唠叨,“他年纪小,兄弟哪有不吵架的!”
“狗屁兄弟,他跟你又没血缘关系,小崽子要不是我姨捡回来,早死了。就这还成天到晚闹腾,跟谁甩脸子呢?”
没有卞美英,路西确定自己现在肯定不能洗上热水澡,干干净净地躺在暖气旁边玩ipad。他八岁前都生活在惶恐中,打骂是家常便饭,他见到卞美英时,穿的还是“姐姐”的旧衣服,两只手肿着,疮口淌着脓。
可能因为这幅模样太可怜了,所以卞美英收养了他。路建洪对家里多个孩子没太大的意见,路西有次偷听养父母聊天,路建洪说,“哎呀,他大了以后能怎么着?不指望那么多了,就是逢年过节,怎么也得给我买条烟买瓶酒吧!”说完了呵呵笑。卞美英打着毛衣,也跟着笑。他们对他没很高的要求,一条烟、一瓶酒就够了。他本来是这个家的外人,成年了就该麻利地滚出去,工作赚钱,给养父买烟买酒,给养母推销茶叶,陪她挑颜色鲜亮的毛线球。是路西得寸进尺,居然觊觎起这个家真正的儿子。
当然,他失败了。
路春江盛怒之下,抽了他一耳光。非常疼,路西记得那个夏夜,空调的冷风吹着他滚烫的皮肤,激起一片片细小的疙瘩。路春江跑出去了,四周陷入寂静。他死了一样躺在黑暗里,觉得自己就是死了,躺在湿冷的棺材里,被蚂蚁噬咬皮肉。后来他开始做梦,梦到路春江带他去山底下买辅导材料。几个小乞丐拖着残缺不全的肢体,死死抱住了他的腿。路西吓得放声大哭,路春江冷着脸说,“看到没?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跟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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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那年春天,路西上初三,成绩一落千丈。路春江刚考上大学,成日在学校和医院间奔忙。因为妻子的病,路建洪崩溃了,像个呆傻的木偶。医院离路西的学校很近,就隔两条马路。路西中午放学就跑去病房,看着养父一天天瘦下去。
“你怎么考的?”路春江翻,扬着那叠不及格的卷子,“为什么空着!”
路西不想考试,混半小时交卷,他就可以跑去医院。路春江十八岁,一米八三的个头,路西才刚刚到他的肩膀。他瑟缩着不敢说话,在路春江的逼问下,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想上学了。”
“为什么?缺你吃了缺你穿了?为什么不想念书了?!”
“我成绩本来……本来也不好。我想去职专。”
路西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表达想法,“上高中还得考大学,多烦呀。我想去职专,还能分工作呢。第二年就实习了……我都打听过了。”
路春江把卷子砸到他脸上,“瞎扯!你上职专,以后要干嘛?去商场站柜台?”
“有工资。”路西咽口吐沫,“实习也有……六百。”
路春江看起来真生气了,攥着拳头,举起来,又放下。路西捂着脸,他熟悉这种感觉。小时候他经常挨打,如果他不吭声,打几下就结束了,要是他哭叫,打得会更重——打到他不哭为止。
他来路家后没挨过打。路春江是想打他吗?路建洪病了,他做儿子的心情不会好。路西想到自己要当哥哥的出气筒,觉得被打一顿也值了。可路春江最后也没打他。他把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带到山底下去买辅导材料。公交车没几个人,他蜷着腿坐在老弱病残孕的座位上,阳光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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