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觉低头奉上两只卷轴:“请公子过目。”
柳拂衣接过,先随意挑一卷轴徐徐展开,便见到日前那僧人的画像,长鬓端方,眉目俊朗,薄唇疏淡,全身俱是出家人的寡淡气息,虽然好看,却不带一丝一毫的yù_wàng。再往下看去,便是沈梦觉的蝇头小楷:
“云止,五年前于朝露寺出家,师证缘。半年后与其师一同离寺云游,至襄阳城东玉家村定居,悬壶为业。”
柳拂衣撇了撇嘴。虽则朝露寺是扬州的一座大寺,但除此之外,这卷轴中可说没有任何其他有用信息。于是再展开另一只卷轴。
这幅卷轴上,所绘却是一少年,神采飞扬,眉目爽朗,背负一柄长剑,颈间以红丝线悬了一块月牙形玉佩,长发飘逸,衣带当风,英气而潇洒。移目而下,沈梦觉批道:
“萧遗,江南萧家长房幼子,五年前萧氏灭门,萧遗力战不敌,下厉鬼狱,交赵无谋审讯。狱中自杀。”
柳拂衣将两幅卷轴俱悬在自己面前,闭了闭眼,再认真看去——
不错,这两人,容貌竟是一模一样。
这便好办了……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有些倦了。“梦觉。”他一面卷起画轴收入袖中,一面柔声唤,“此事,万不可让幽儿知晓。”
“属下明白。”沈梦觉应下,又道,“云止和尚的颈背上有一道剑痕……”
柳拂衣静了静,“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梦觉离开后,柳拂衣望了许久的天花板,便连顾怀幽进房来他也未曾一动。
忽而,他伸手一推轮椅,竟出门而去。顾怀幽正要跟上,却听他在门外冷冷道了声:“你不要跟来。”
她怔忡地站住了脚。
天字第一号客房的隔壁,自然是天字第二号客房。
然而这间客房里却全不如隔壁的雅致干净,而布置得有如……牢笼。
窗户紧闭,甚至蒙上黑布,于是明明天光敞亮时分,这房间却暗如地底。陈设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榻,四壁空空,显见得许多物事是临时被搬走的之后原该有张大床乃至浴桶,却只放了一只火炉。
当春时节,天气回暖,自然不需要火炉;这火炉此刻却烧得正旺,整个房间便闷热逼人,柳拂衣仿佛都能看清灼烫的热流在空气中回旋。
临窗的榻上躺着一人,正仰面读书。那书页作贝叶装帧,竟是一本佛经。
她听见了柳拂衣的轮椅声,却恍如未闻,仍是读她的佛经。
柳拂衣很有耐心地将门合上,回身,温柔地道:“为何读佛?”
苏寂深深吸一口气,很直白地回答:“因为不懂。”
柳拂衣笑了,笑得眉眼都温润地展开来,“何处不懂,说来听听。”
苏寂扬眉,亦是冷冷一笑,“你看这一句: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去无边方……你说,我如诚心念佛,真可以赶走这些妖魔鬼怪么?”
柳拂衣瞥了一眼她手中经卷,笑容亦渐渐冷了下去,“我虽不是佛徒,却也知道这一句并非出自《心经》。”
苏寂将佛经往地上一扔,双眼一闭,“说吧,什么事。”
闷热沉暗的房间中,少女的面色愈显得苍白冷漠。柳拂衣轻声道:“有一个人,需你去杀。”
苏寂闭着眼冷笑一声,“公子手底下没别人了?只能来找我这个罪人了?”
“那是自然。”柳拂衣的声音温柔得很是坦然,“无人能比小苏更好了。”
“柳拂衣。”苏寂突然大声叫他正名,倒令他一怔。但见她一翻身坐了起来,眉目凛冽,“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柳拂衣并不恼,只是轻轻掠去一抹似惑非惑的目光,“我为何要杀你?”
苏寂气结,“因为我要杀你!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
“那也无妨。”柳拂衣却幽幽地笑了,移近她身畔,柔声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不给!”苏寂冷冷地道,揽紧了自己衣襟,眼风却下意识掠向他的双腿。
柳拂衣面色一僵。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腔里乱窜,却始终找不到燎原的出口,整个人都要被那烟尘熏得窒息了。
苏寂静了许久,忽又道:“我真恨我当时只断了你的腿,却没能杀了你。如能重新来过……”
“你一定会杀了我。”柳拂衣接过话头,片刻便回复到温润不侵的模样,话音仍是那般春风般柔和,“那你杀我之前,先帮我杀了这个人,可好?”
苏寂冷睨他,“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为你做事?”
柳拂衣笑着摇头,“你真是忘性大。当初你敢反我,便以为已清除了后顾之忧,是不是?”
苏寂的容色登时又白了一层。
“你——那药——”
“我沧海宫立于武林三百年,门下杀手千万,出过几个叛徒?”柳拂衣的笑容隐隐携着凌驾苍生的倨傲,“这见离散之毒早已入你心肺,你还能活着,是拜我所赐,你须得记牢了。”
见离散,岁岁不离,方得不死。每年正月,公子都会向沧海宫门人赐下此药,以毒攻毒,方可压制毒性,否则不出三日,必毒发而死。
“你当时,予我解药……原来……”苏寂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死灰色。
是了,他是算尽天下人头的沧海宫之主,是江湖上人人都不得不尊称一声“公子”的黑道王者,他怎么可能因小欲而乱大谋,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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