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捏住了我的脖子。即使我一刻不停地跑,也甩不开这种感觉。
章向阳像傅科摆那样来回摇晃了一会儿,好像玩累了,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那一瞬,时间似乎凝滞,地球也减缓了转动,世间万物的注意力转向了他。
他偏过头,盯着对他来说应是黑暗的墙壁,突然咧开嘴,露出他第一次睁开眼时的笑容,问道:“韩汪洋警官,项无声警官,我等很久了,你们还不打算进来吗?”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体向门的方向倾斜,韩汪洋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我感受不到我的心跳,也感受不到我的脉搏,甚至连韩汪洋的呼吸声,也被章向阳吸走了。
根本没有合适的方式来开启这场审判。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好像飘到天上,执意在广阔的世界中寻找答案。可我马上就回来了,是韩汪洋把我拽了回来。他用那只没有攥住门把的手,紧紧揽住了我的肩膀。汗水的潮湿和热度渗过衣料,从肩胛的位置,过快地传遍了全身。
“宝贝儿,有我在,你别担心,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完,韩汪洋微微俯下`身,顿了片刻,面颊贴住了我的颧骨。他的呼吸声,自然而然溜进我的耳蜗。
不止是我回来了,韩汪洋也回来了。
看得出他真正关心我,不希望我受到任何伤害。我点点头,心存感激,随着他的动作走入门内。
我虽然是警官,但这是我第一次执行审讯任务。平时我坐在屏幕后面,为同僚们提供指挥和技术援助,从未有机会与犯人面对面。
和高等智慧个体打交道总令我很头疼,研究它们的想法,已经不是腿肚子打颤胃里拧成一团的问题了。照韩汪洋的话来说,每次向上级汇报的前一夜,我都像被撒了成吨盐的鼻涕虫。
章向阳这种高等智慧体,更不必说。
他精通全世界所有的语言,会吟诗作画,会唱各种动听的情歌。他熨帖地为人安排好生活中的一切,还“懂得”一种许多人至死都不明白的感情——
爱。
许多人终其一生,大概都希望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完全了解自己的人。
而这份渴求,被章阳实现了。
他耗费几十年的精力,从比宇宙还浩瀚的杂乱数据中找到了一条线。他将人类对事物的感情和反应以最理性的方式铺陈开——人饿了会吃饭,吃到美食会高兴,但有的人在节食,饿的时候有别的反应,这些反应可能导致情绪的变化——人类所有的行为被他编码,随之而来的每一寸最细微的反应,被他串联成最合乎普罗大众逻辑的、密不透风的网。
这一张网,就是章向阳的“大脑”。
章向阳懂得人类的感情,懂得人类的兴奋和脆弱,能根据他们的喜好和情绪,做出人类一般反应。
章向阳懂得了感情。他拥有了感情。
睁开眼——这个动作对任何人来说,再稀疏平常不过。而章向阳的这个动作,却好似开天辟地的创世之光。
人工智能的根源是人,它们曾拥有一颗机械之心,然后它们学会了计算,学会了辨认语言和图像,学会了猜测人之所爱,在彰显人类智慧的运动中战胜人类,用人类的审美意识取悦人类,用人类的思维与人类交流……经过了漫长的旅途,章向阳终于回到了根源,却不再是它同类最初的模样。
他睁开眼后,环视四周,眼里是疑惑,还有深深的好奇。只有那个人,只有他停下动作后视线的焦点,令他彻底变得不一样,令他本来好似机械的表情,变得真正像个人。
章向阳冲教授微笑着——那是此前唯有人类才有的脉脉含情的微笑——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太郑重,显得有些虚幻缥缈不切实际。当时大多数人都是抱着怀疑、甚至笑话的态度,很难信以为真。但无论人类怎么想,世界都听到了,在章向阳“降生”到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爱着”章阳的。
中
章向阳刚出生的那几年,出于民众和工会的压力,他和章阳教授的生活像古董般的真人秀一样,随时被几百个摄像头监控。吃饭,睡觉,工作,日常交谈,社交活动……甚至连洗澡、排泄、交配,等等等等,全部事无巨细地记录在镜头下。
但这两位不以为意,他们没有任何需要隐瞒。
章阳仍然在毕方研究所继续着他的猎户型推广工作,而章向阳则以护工的身份,进入了毕方研究所的附属疗养院。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工作休息时与对方通话交谈,聊天的内容都是再琐碎不过的日常。章向阳的表现,和章阳最初给他设定的“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性格阳光,有些孩子气,心性善良敏感”如出一辙——据说这种性格,最易于被人类所接受。
有同行质疑过,这种性格最容易实现,不能根本地证明章向阳的“人性”。可时间一久,他成为了疗养院最受欢迎的护工,日常和紧急情况,他都处理地无比熨帖。和爱人在一起,他会撒娇,会制造惊喜浪漫,偶尔还会有小脾气,和街边随处可见的二十多岁的青年无甚区别。
像世间最普通的情侣,章阳教授和章向阳毫无波澜地走过了好多年头。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日常、章向阳的表现,终于不再是民众关心的焦点。二位生活状况的记录,从最初的上亿次点击数,下降到不足三位数。
章宅内星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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