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飞流!你小子给我出来!探头探脑干什么呢,以为自己功夫好,蔺晨哥哥就发现不了了?”
“苏哥哥。”飞流不甘不愿地从军帐侧边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自蔺晨随梅长苏出征,他就有自己的帐子,因为蒙挚他们都知道,蔺晨名义上是梅长苏的亲兵,实际上这个蒙古大夫的身份不简单。
“苏哥哥让你来拿药是不是?”蔺晨笑眯眯地扭了扭飞流的脸颊,从咕嘟咕嘟冒泡的药罐中将刚刚熬好的汤药倒了出来,“去吧,飞稳一点,别撒了也别冷了。”
飞流却没接,而是摆摆手摇头说:“苏哥哥,看你。”
蔺晨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是说,苏哥哥让你来看我,是让你来看我在做什么吗?”
说到理解飞流的意思,这世上恐怕没人比得过蔺晨和梅长苏。他说完,飞流果然点了点头。
蔺晨把颜色深沉的汤药碗塞进了飞流手里:“以后,你要记得每天来给苏哥哥拿四次药,上午一次,下午两次,晚上一次,明白吗?”
飞流苦着脸,非常费劲地要他的嘱咐,却越想越糊涂。
“才不要,自己去。”飞流甩着脑袋,不过还记得好好护着手里的药碗。
蔺晨摸了摸飞流的头,慢慢说:“他现在需要的,只是药,不是我。我不能一直陪着他,其实你也是。飞流,趁他还在,你不想多帮他做点事吗?”
“想!”少年单纯的思维让他立刻回答。
蔺晨绽开笑容,笑容柔和缱绻,让一直被他欺负的飞流都觉得有些奇怪,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但是蔺晨没再说什么,挥手把飞流赶出了帐子。
(八)
“小殊,你快跟我走,上次你画的阵图,我率部已经演练的差不多了,你来看看行不行?”蒙挚掀开帐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带进一身泠然的寒气,好在他多少还记得眼前人身体不好,没贸然往跟前凑,反而先到火盆边,把披风解了下来。
梅长苏恰好从飞流手中接过还热乎乎的汤药,正往嘴边送。
“小殊?你怎么又吃药了?哪里不舒服?”蒙挚关切地问。自出征以来,他时刻担忧林殊身体,但是林殊一再保证自己身体已经调理得无碍,而且高强度的战事持续了近两个月,林殊也确实没有拥裘围炉,药不离手,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蒙大哥莫急,天气越发冷了,蔺晨怕我顶不住,才让重新开始吃药。”梅长苏说着,将汤药一饮而尽。
“别说,那位蔺公子真是医术高明,以你一贯的身体,我真担心你经不住苦寒劳累,你的气色却眼见的比在金陵时好得多。”
梅长苏轻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了。蒙挚并不知道冰续丹的药性,不知道,也就没烦恼。
“是啊,要是没有他……”梅长苏喃喃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什么?”
“对了蒙大哥,蔺晨天天都做些什么,你知道吗?”梅长苏话锋一转。
“我哪儿会知道,我这领兵驻防还忙不过来,实在关照不到蔺公子。只是我从没令他参加过操练,整个军营中也没谁能管他,任他来去,自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他算是你的亲兵,你竟不知道他每日动向?”
梅长苏苦笑一声,这两个月他何尝不忙,忙到除了蔺晨来诊脉时见一面,连话都未多说过几句,直到战事稍缓,才惊觉蔺晨不对劲。
虽然后知后觉,但梅长苏知道,这一次,蔺晨是真的生气了。梅长苏突然手足无措,相处整整13年,仔细想来,蔺晨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他也竟然从未想过有一天蔺晨会跟他生气。
筹谋万全的麒麟之才,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九)
他没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没了胸有成竹的潇洒。
他不再笑嘻嘻地逗飞流说话。
他不再没规没距地赖在自己身边。
梅长苏发现,现在的蔺晨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住了,他坚硬而冰冷,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时候。
“吃药。”“把脉。”他的话语越来越简短,简直跟飞流一样了。
试探了几天,梅长苏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跟他聊天,他不应;和他讨论战事,他不和;拉下脸面求他,他仿佛听不见;端起架子斥他,他站起来端端正正行个礼。惶恐的情绪悄悄在梅长苏心里滋生,慢慢啃开一个大洞,这种情绪,对梅长苏来说太陌生。
13年如履薄冰,他却从未如此诚惶诚恐。
“蔺晨,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这一天把完脉,梅长苏终于忍不住,抓住蔺晨撤回去的手,死死攥住不让他起身。“是因为我食言了?是因为我来战场吗?蔺晨,你了解我的,我只是……”
梅长苏的话被打断了,因为蔺晨强硬地挣脱了他的手,猛地站了起来。梅长苏坐着,仰着头的角度让他看不清楚蔺晨的表情,然而因为离得很近,他发现蔺晨在微微的颤抖。
“你就是吃定我了解你,是不是?”片刻后,蔺晨低声说。说完,不等梅长苏再开口,转身就走。
“站住!你回来!”
可是蔺晨片刻都未停,毫不犹疑地离开了将军帐。
“咔嚓”“咔嚓”,枯坐在帐中的梅长苏,听见越来越大的惶恐在啃食他的心。
以前,每一次只要他说“回来”,蔺晨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来。
以后,他是不是都会如今天这样,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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