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又会有何等诗篇留给大宋。
长久的饥饿与焦虑,再闻城门一破,城内恐慌迅速蔓延至极点。皇宫中人群奔散。已是夜半,张洎也顾不得礼仪,藉着零散的微弱宫灯和记忆,穿着宽大的官服奔跑。一路抓着人就问。 待他跑上正殿前长长阶梯,踏上丹墀,终见到国君时,已气喘吁吁,帽翅颤动不已。
内侍们正将国君围住,跪了一地,说的话他听见了些。
在劝国君放弃以火终结之念。
皇宫必难逃一劫,即便国君不点火,也会如南朝台城,被夷为平地。
李煜手上挂着串佛珠,长袍上的绣金线在夜色中泛着冷冷光泽。单薄身影立在寒风中,张洎就想起飞蓬。
“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 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
如今朝中大臣,居重位,荷国恩,除了能用笔写些好文章,一无是处。
整理好衣冠,走近了,内侍纷纷为他让路。
他对国君行大礼,如置身朝堂之中:“陛下,当端坐殿上,正衣冠,以待宋军之入。”
此刻他像个强正大臣,历色正声,内心却摇摆不安。
他这是要李煜效仿梁武见侯景——难道他指望宋军像侯景那样,以胜利者身份入城还被天子之势吓得不敢出一言(注4)。
他的国君不具这气势。 李煜姿仪风雅,举止儒措,倒如江南三月的烟柳,美而柔弱。
但是,必要如此。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必要如此。
过了许久李煜才应:“要降吗?”
“陛下,用兵之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余者降与死耳。陛下慎决之…” 张洎只是翻过兵书,此言也是纸上谈兵。他坚持守城,城既破,前路却明晰——即使宋军带甲而入逼君臣北上问罪,国君也要稳坐正殿,缓缓曰:“戎旅在涂,不至辛劳。”
说不清为何,但必要如此。
“陈乔说,降亦不可得全…我不能从,他又请死。”
两人都不知,陈乔已自缢,陈大雅一听城破就投了井。
李煜低头看念珠,张洎来前他已被劝了很久,信念若够坚定,岂他人能劝。
“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人身(注5)。”语间渐有了嘲弄意,“信吗?”
李煜是国君,国君当死社稷。陈乔所言不差: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辱而已(注6)。
但他也是李从嘉,心中有一文人,还有一隐士。
且信佛,虽极虔诚也未如愿。
到底是佛骗了他,戏弄了他的虔诚;还是他一直骗自己,只要足够虔诚,那无上之力,就可保护自己,免受中原侵压。
此世,是真龙出,爝火熄。
“大宋皇帝必问罪,陛下只言是陈乔与臣逼陛下守城。”
李煜抬眼看张洎,对亡国之君,都城的陷落是世情冷暖的开始。
《陈书》载隋将烧台城城门,兵卫皆散走,朝士各躲藏,往日趋之若骛的佞臣全不见踪影,唯大臣袁宪侍左右,连陈叔宝也不禁感慨: “我从来待卿不先馀人,今日见卿,可谓岁寒知松柏后凋。”
人心难测,李煜又何能毫无触动:“我虽无徳,终未看错人。”
张洎明他所指:“本朝朝士多在台署侯命。时间紧迫,臣请陛下即刻移驾。”
宋军已在清理战场,曹彬与潘美一前一后飞驰入城,罩在铁衣外的绯红团花袍高高扬起。城中弥漫着浓郁的尸味。出兵前曹彬在诸将前演了一出戏,确保宋军入城不会暴虐殃及无辜,想是围城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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