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一巷中,数步之外还繁闹喧嚣,越往深越清幽。眼前已见朱门。附近人烟已少,门外有人把守。
此处因池中叠石似三神山,人称其为“小蓬莱。”(注2)
并不从正门入,另有人引着他走入一曲曲折折长廊。长廊左右皆被墙面封闭,仅容二三人并行,左面开了个扇面漏窗,窗格中可见墙另一面的碧水。
再往前数步,左墙开一圆形园门。巧妙初也正在此—— 历长廊之狭窄压迫,一跨此门眼前如画—— 碧潭清澄,又有叠石如山,空灵轻峭。山水交映,间以厅舫楼亭,如星缀夜空。
池上二座曲桥相连,覆以紫藤棚架,初春仅有枯枝。 曲桥一端正连至园门。
有二人立于桥上。李煜身旁女子一袭碧衣,正向池中投食,想必是郑国夫人。 摇见二人低语,听不见,只觉和睦。
轻示意,有婢女往桥上去,将郑国夫人不着痕迹往曲桥另一端引开了。李煜微觉有异,却不敢转过头确认。
他心中有丝侥幸,既肯放他回来,或许是结束。犹豫之间,已听到脚步声。
“在此多久了?”
李煜依旧看池面,金鱼因不见投食,陆续沉下了。池上细纹渐消:“不久。”
手再被覆住:“今日暖,此处尚好。若冷,就在屋内。”
变化太大,本一炫耀之物,忽就被当作心爱珍禽。唯恐汤药不可医,再受风雨摧折。
李煜选择漠视,只等与弟弟相见。
对一片赤心,漠视毁坏力远甚于抗拒。但赵匡胤并非不享受这时光。只是他总贪心,得陇又望蜀。偶有闲暇翻出李煜往日上书。中有一句:“鸟兽微物也,依人而犹哀之。”
这是大军围金陵时李煜所上手书。克金陵虽有波折,毕竟心意已决。虽有俗语云“鸟雀投人,尚宜济免”,他便一手将欲依人之小物推开了。
“吴越动静,想必你都知道。”
李煜点头。
“过两日,朕于后苑宴吴越王。你也来。”
吴越与唐国曾是睦邻。吴越向来紧随中原,自后周伐唐,睦邻就成了敌国。
这敌对两浙十四州,必也保不住。
江南之哀似永难消释,转瞬新变再起 。
天下已与自己无关。但眼看诸国时代翻至末页,失路迷家之痛还是再深了一分。赵匡胤本无他意,但李煜会将所有理解为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还会本能护住早已易手的江南:“钱王竭诚尽忠,不惜自绝屏障。官家既得如此忠臣,东南指日可平,当大肆庆贺。”
对此赵匡胤早已习惯,不过一笑:“论晓历数,你自不如钱俶;论闲静少言,不慕荣利,钱俶比不得你。即便他不甘于‘汴梁布衣’(注3),朕又有何吝惜。只怕是一无所求,生死不可夺。”
他的目光停驻在李煜身上。李煜所穿衣裳呈淡淡烟灰色,衣料似是特意仿烟灰状,极飘逸。别说他从未见,甚至怀疑是金陵宫中能工巧匠名作。
大江以南,太过浪漫。
纵如此, 比起今日在礼贤馆所见,这里也实在太过冷寂。礼贤馆是熊熊烈火 ,小蓬莱则是将尽烟火最后的余烟。这也影响了他的情绪:“东南平是好事。不过,朕并没有意料的满足。”
李煜隐约明白那未言之语,随即将话往别处引: “待官家乂清四海,就会有意料的满足了。”
赵匡胤再笑:“你如何知道?”
这又有何难猜:“如秦皇汉武,惟开疆拓土才可满足。(注4)”
若仅lùn_gōng业,这比喻未必不好。但赵匡胤就觉不好。一开始极易被这放肆惹怒,现在却喜欢这点——他站在自己权势对立面,孤境独守。好像天子冠冕,杀伐之剑,丝毫入不了那双眼。
更喜欢与这放肆周旋,将那份孤傲再抛回去,这便成了游戏:“开疆实在惭愧 。不过听爱卿用朕比秦皇汉武之功,真比任何人说来更悦耳。”
“只奇怪,既然这二位也不入爱卿之眼,怎还轮得上我?”
话中称谓再改,最后还有些低声下气之意,李煜装不闻不懂。
深宛微风吹过,池中水纹又起,紫藤细细枯枝也跟着摇动,簌簌作响。
宋帝实在太高看自己。自被拉出金陵,面对中原种种强硬不过强撑 。心中早已风声鹤唳。
他更想将自己整个人遮盖起来,躲开中原所有人的眼光。
李煜并不是愁容满面,哀愁从心而起,重重幽幽,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如茧一般裹得细密。下手轻了,破不开;若太重,连人都毁了。赵匡胤也不是很有把握,只能慢慢试探着:“照你上元所言,想是慕梁武帝。朕是读书不多,也知梁武三次舍身同泰寺;侯景之乱,江南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堆如丘陇。”
这降君毕竟还是有些糊涂。为君者,自当拨乱反正,平定海内,泽加百姓。岂可因一己之疏致生灵涂炭。
“覆败者,自不得怜悯。”
短短一句似自嘲。想必有同命相怜之意 。
若是平常,他应会安慰自己的爱人。但言语安慰多无用,何况还是他这征服者的安慰。
“你独怜悯他,是同信佛,还是都不想要宝座,心意相通之故?”
这世间敢说不要皇位的,都是许由一类的洗耳隐士。赵匡胤总不能将这二者联系起来——李煜曾经的风花雪月,岂是隐士作风。但此话终究惊动了李煜。刻意绕开的话语,竟缠绕得更深。
胜利者总还有些狂妄自大,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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