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马师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司马昭追问道:“孩儿不懂,既然曹爽占尽天时,父亲为何还断言他无法取胜?”
“《月战》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表观之,曹爽此役声势浩大,志在必得。然究其根本,隐患实多。其一,蜀道险隘,易令兵疲,兵疲则势软,此为地形不利。其二,曹爽此次举兵,名义上以夏侯玄为征西将军,督雍、凉军事,可实际上,陇西、关中各部仍只听命于郭淮。至于李胜、邓飏,书生秀才坐地清谈,难以参赞军事。主将如斯,何以应对沙场千机巧变?此为人事不和。”合上手中帛卷,司马懿嗟然叹道:“枉费天时啊。”
司马昭有些糊涂了,听他父亲的意思,好像并不希望看到伐蜀失利的结果。但再一想之前的谈话,他父亲似乎也不想让曹爽一战成名,立威军界。正值司马昭思冥想之际,只听得司马师清明稳妥的声音响起,“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我这就跟子上去准备一二。”
“且慢,你过来。”对于长子的一点即通,司马懿是欣悦的,也是忧愁的。待司马师站起身走到自己面前重新跪坐下来,他借着徐徐发问道:“你出任散骑常侍有多久了?”
虽不清楚他问话的意图,司马师还是掐指算了算,一板一眼地回道:“至今已是第六个年头了。”
“六年了。”情绪不明地小声重复了一遍,司马懿隔了片刻才把那轴在手里握了半天的帛卷递给他,“回去再看,都下去吧。”言罢,已是撑着额头阖眼养起了神。
“诺。”双手接过帛卷,司马师起身给尚处于迷茫之中的司马昭使了个眼色,领着他往书房门口去了。
开门的瞬间,屋外赤红的落日晃得司马师视野一花,不由闭上眼向后扬了下身子。司马昭跟在他后面一手合了门,另一只手撑住他的后背,“怎么了?”
借力稳住重心,司马师用手腕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左眼,随后放下手道:“没事,走吧。”
手上一轻,只剩余晖的流光盈满整个手心,光照的温度迅速覆过了还来不及从衣料下透过来的体温,有种美好而迷人的错觉。司马昭笑笑,袖起手继续跟在他身后,走出一段路后才道出了已在心中憋了数久的疑问,“父亲对曹爽伐蜀所持态度,我还是不太懂。”
在书房里时就看出了他的困惑,司马师在廊庑下站定,抬首望着天边的流霞道:“有什么好不懂的?纵观朝中局势,曹爽一党在政权上步步紧逼,早已架空异己,包括父亲。除去紧握军权,父亲再无制胜之法,岂能再将其拱手相让?”沉吟半晌,他复又回身看向停在几步之外的司马昭,“对父亲而言,吞吴灭蜀,固所愿也;而假以他人之手,非所愿也。何况假手之人,还是曹爽之流。”
逆着光,司马昭看不太清他兄长的面容,于是他不自觉地朝前垮了一步,却仍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泛着柔光却不减冷峻的轮廓,“可按照父亲的说法,似是已不打算再反对曹爽出征,甚至还要同意他带上我以减小关中用兵的阻力了。有郭淮运筹帷幄,危局应变,加以关中军的骁勇,纵使蜀道险难,曹爽也极富胜算。”
“料想你就是在这儿没转过筋。”哼笑一声,司马师踱开步子道:“父亲是让你随军,不是让你去随军出力,明白了吗?”
视线追着他转了几个来回,司马昭恍然大悟道:“随军一事,我受制于曹爽,但增减用兵阻力一事,却是他受制于我。”
“不错。”赞许似的一颔首,司马师回到与他并肩的位置上,开始了进一步的交代,“到了关中,你切记把父亲的意思透露给郭将军,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此外,你还要去动摇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与他一同往前走着,司马昭一边把他的话默记于心一边问道:“谁?”
“曹爽的参军,杨伟。此人虽在曹爽手下任职,但与父亲政见相合,你若能善加利用,必可事半功倍。”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出了太傅府。在马车边停下,司马师扶着车辕凝思片刻,觉得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了,最后叮嘱道:“能替你想到的我都告诉你了,余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随机应变。”
“你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司马昭催促道:“快上车吧。”
依言登上了车,却在一只脚踏进车厢后又退了出来,司马师就这样半弓着腰注视着司马昭,仿佛欲言又止。
司马昭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这一次,他兄长的面容正对着夕阳,暖色的光落在那不知何时起便长凝霜雪寒气的眼角眉梢上,造就了一种只不断重现于他记忆中的温存感。司马昭发着怔,他兄长的手突然就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低头去看他们叠在一起的衣袖,不由自主地叫了句“阿兄”,却没有发出声音。袖下,腕上被他兄长笼在手里的部分是暖的,有点儿痒,心里也是。
看不到他覆下的眼帘后起落如潮的情绪,司马师短暂地晃了个神,语气照旧听不出任何起伏,“战场不比朝堂,没有父亲和我接应,你自己千万小心行事。”放开了司马昭的手腕,他动作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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