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萧+韩(?)
公元前一百九十六年春,代地叛乱仍未平息,刘邦便匆匆引军回朝,只留下周勃等继续平叛,一回到长安,便急匆匆赶往长乐宫,他曾经的大将军,如今的淮阴侯,已在这里长眠。史载,帝闻信死,且喜且怜之。后人皆道怜不知何所谓,喜却是上梢头的。吕后报告密者淮阴侯舍人栾说已于上月封了慎阳侯,刘邦也未怪她自作主张,又一道旨意,丞相萧何诛谋叛逆有功,加为相国,益封五千户,又派骑将一名率五百卫士去拱卫相国府邸。
汉天子刘邦做完这一切,很有些心满意足,他只觉满肩重担卸于今日,再不用夜不安寝昼不能食担心那小崽子不安分,他决定好好补上一觉,便挥去左右,倚在榻上打盹儿。
有人却不客气地将他拽醒,刘邦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不在未央宫室,仔细打量一番,瞅见榻边一盏鎏金雕花宫灯,却是很眼熟的,刘邦猛一拍脑袋:这不是淮阴侯府嘛。
刘邦打了个哆嗦,莫非那小兔崽子索命来了?然而他向来大胆,这韩信,活着的时候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死了自也不会有多怕人,只望他那死相别那么凄惨才好,于是他吼道:“韩信,给老子滚出来,少装神弄鬼。”
韩信果真出来了,两手端了棋枰,施施然走来,将棋枰与棋罐放在榻上,刘邦不由便依着他被赶到一边去,韩信布局陈子,很快便摆好一盘残局,如往常一般盘膝而坐。
韩信笑道:“我等着与陛下下完这一局。”
刘邦看着眼前的韩信,只觉得比以往更熟悉,虽脸上苍白了些,但眉间英气仍在,他不由想到自己在灵石抚过的那张冰冷的脸,不知眼前这张脸,是否一样冰冷。
刘邦再看一眼,便明白眼前这韩信是哪里唤起了他熟悉的感觉——韩信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好像正是在荥阳给他那一件。刘邦心里不觉有些得意,这厮往常不是一身黑漆漆得惹人厌,便是整天套着铠甲晃来晃去,却是没见他穿过这袍子,今日特地来穿上,得说这小兔崽子良心发现不想刺激他眼球了吗?
刘邦骂道:“什么下棋,就是想借着下棋奚落老子。”
韩信回道:“陛下于棋道本来就臭得很。”
刘邦本想说要不是老子为了陪你这兔崽子解闷哪用得受这气来,想想作罢,便道:“知道老子下得不好,如何半子都不让?”
韩信不依不饶道:“我下棋肯让陛下,那些北方蛮子各地诸侯也肯让着陛下吗?”
刘邦叹了口气,低声道:“你都知道啊。”
然后他看见韩信的颈子上横着一条细细血线,想来便是当日被砍下头颅时的伤口了,忍不住心里发紧,毕竟是解衣推食市恩多年的人物,便是作假,也做得有些真了,何况他做这些的时候,从来都自觉很真。
“你若听话些,”刘邦叹口气,忍不住探过去摸他脖子上的伤口:“疼么?”
韩信睁大双眼盯着他,半是讥诮半是委屈:“陛下,我都死了,还疼什么。”
刘邦的手有点抖:“爱卿这话说得有些吓人。”
韩信挑眉道:“还有更吓人的,陛下要不要看。”
刘邦方想说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就见韩信颈上那道红线渐渐蔓延开来,他身上也开始冒起汩汩鲜血来,一簇一簇地很快将那件旧袍子染做血红。
韩信举起一只手臂,在刘邦脸上轻轻拍了一下:“陛下真是老了,这点阵仗就吓白了脸,当年在彭城在荥阳在白登什么没见过呐。”
刘邦顾不得骂他犯上,只盯着那只手臂上不住流血的狰狞伤口出神,良久他惊醒过来,掀翻了棋盘大骂道:“臭小子,死了也不让老子安生!”
……
刘邦大喊一声清醒过来,额上汗珠大滴大滴滚落,喘息良久方才缓了过来,忍不住又骂了韩信百十千遍,想起一事,他唤人请萧何进宫来。
他便想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萧何听,不对,还要夸张上个十倍,就说韩信托梦,流着血泪凄惨无比,嘴里不住叫着萧何萧何。想到此处刘邦便觉痛快,暗道:老萧啊老萧,老子早在沛县便与你生死与共,吃一碗饭坐一辆车,没道理只老子一人被吓着。
刘邦这里计划得甚好,然而一见萧何,便又心软了,他这老伙计竟老得比他还厉害,头发花白,干枯一把,在风里颤颤巍巍。
萧何拜倒在地:“陛下,不知召来老臣所为何事?”
刘邦道:“丞相且起。”
萧何起身,刘邦便叫人在榻边赐坐,然后他盯着萧何看,萧何却只盯着自己足上看。
刘邦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竟张口便道:“朕的封赏,丞相可还满意?”
话一出口,刘邦便想抽自己嘴巴。
萧何猛然抬头,眼里通红,颤声道:“陛下!”
刘邦忙找个台阶自己下了,揉揉额角道:“朕真是老糊涂了,却忘了正事,太公的丧事办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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