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在旁,字字听得真切。
溥儁道:“当然是认养这对老夫妇,好好孝敬他俩老人家。”
慈禧道:“可是你看,那张继保翻脸无情,死不相认。这对老夫妇悲愤至极,双双碰壁而亡。”
“啊?!世上哪有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反倒叫他得了好报!”
慈禧笑道:“所以,连上天都为之愤怒,用雷电劈死了张继保,让他下地狱去了。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只配得这样一个下场?”
光绪低头苦笑。
只听得那台上雷神扮相的唱道:“我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是也。今有张继保不认他恩父恩母,玉帝大怒,命雷神用五雷将他击死。雷、闪二将,将张继保阴魂抓来见我!”
霎时间雷电声四起,鼓声琴声大作。
慈禧又道:“大阿哥,你要引以为戒。忠义孝悌犹不可忘,不能像有些不忠不孝的人一样,干出些伤天害理、让人寒心伤心的事来,知道吗?”
慈禧忽转过头来,问光绪道:“皇上你说,这戏好不好?”
“……亲爸爸爱听什么,儿子自是跟着听什么。听凭亲爸爸教诲。”
“是吗?大阿哥你看,咱们皇帝也喜欢呢,下回咱一块儿还听这出儿。”
光绪别转过脸,徒自闭上了眼。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和吵闹的锣鼓,直把他逼到最最不堪的角落。
这一切,一直站在阅是楼里的兰琴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不敢,也不能表露分毫。整整一台戏的时间,他都在逼迫自己不要望向光绪的背影。而他几乎做不到。他在心里默念,若真的有上天,为何不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当着畅音阁这上上下下的面,替他洗冤。
天色渐晚了。
大概太后是心满意足的。吃完了点心,品完了茶,听够了戏,赏过了谭鑫培,让静芬陪着摆架回储秀宫去了。
大概大阿哥也是心满意足的。有吃有喝有戏听有老佛爷的喜爱,继续唱着他的铡美案回去了。
唯光绪一人,坐在戏台前,看着戏班上下一个个都从入相口散去了,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同行的老太监被冻得实在受不了,问他,万岁爷还不走吗,他才缓缓回过神,站起身来。
双手插进暖手筒的瞬间,他忽觉袖筒里似有什么东西,摸了摸发现是张纸。急匆匆回到涵元殿,打发所有下人都去歇了,才掏出那纸条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小字:
【今夜丑时,浮桥将连。珍主子在北三所等您。走神武门。天明之前务必回。】
他并不知道,那是兰琴用左手写就,在下人焐热暖手筒时偷偷放进去的。
“顺子,明黄色貂皮的那个,是万岁爷的。别弄错了。”
是夜。
光绪早早打发下人睡了。躺在黑暗里,一秒一秒数着怀表的滴答,细细地听着殿外的动静。不论这写字条的人是谁,有何用意,他都决议去一探究竟。
丑时。他蹑手蹑脚下了床,轻轻推开殿门,再轻轻掩了。又蹑手蹑脚走过场院,走出涵元门。新月很暗,他却一眼就望见了不知何时已架好的浮桥。
只披着件夹袄,踏着寝室的单鞋,披散着头发,也没有提灯,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向北,直奔神武门。
整个海子静谧极了。没有月光。水面似已经开始漂起浮冰。北长街上,依稀几盏灯火,照亮朱红的高墙。护城河深极了,没有一丝响动。整个人缥缈着,游荡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城,荡着荡着,身体都仿佛轻飘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冬夜的紫禁城,可以如此清冷。清冷到,他以为自己已化为一只厉鬼。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冻死的一瞬间。
远远地,神武门守门的太监迎了上来。“我的老天,万岁爷……是您吗?”
一壶姜茶下肚,光绪缓过神来,将盖在身上的棉大氅裹紧了些。
“爷,前边走过贞顺门,左手边景祺阁后一排小房就是北三所。”那太监跪在面前拱手指给光绪看。
光绪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不觉问道:“……是你写的?”
那小太监一脸的疑惑,“什么?什么是奴才写的?”
光绪摆摆手,不再多问,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北三所门外。却见一硕大铜锁将门牢牢锁住。光绪观望左右,并无人烟,便以手叩门,试探地轻轻唤道:“珍儿?珍儿?”
唤了两声,听得门内似有些许动静。
他有些着急了,再唤道,“珍儿,你在吗?你能听到吗朕来看你了……”
忽听得门内响起微弱却熟悉的声音,“万岁爷!是万岁爷吗?!珍儿在这儿,珍儿在这儿呢。珍儿没有一天不在想爷……”说着便呜咽起来。
“朕来晚了……都是朕的错,连累你受这样的苦……”光绪眼泪簌簌而落,又以手拼命叩门,铜锁却纹丝不动。
冬夜太冷,眼泪还未淌下脸颊就快冻成冰了。
“万岁爷千万别这样说……爷您过得还好吗?老佛爷她有没有——”
“老佛爷她对朕很好,”光绪强颜欢笑地打断珍妃道,“老佛爷只在宫里住了个把月就回园子去了,只是……只是现在朕还没有办法救你出来……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朕就能重新和你朝夕相对……”
“爷,珍儿别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万岁爷一个平安。只要您平安顺遂,纵是让珍儿去死——”
光绪再次打断她,“傻孩子,朕不许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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