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琴则不敢再多言,伺候太后又抽了半拉青条,说了些宽慰的话。
忽地慈禧又问:“皇帝身体最近可好?”
兰琴忙道:“万岁爷贪着夜里看折子,多少惹些暑热。珍主子倒是常来,带些银耳莲子羹来拔火,倒也不妨碍的。”
慈禧又问:“皇后呢?”
“皇后……皇后有日子没见着万岁爷了。”
慈禧眉头一皱,“罢了。你跪安吧。”
是夜。
太后对万岁爷罢免礼部六堂官和李鸿章的事儿并没有明着追究下来。可她怎么会不追究呢。兰琴这样想着,放下手上研着的朱砂,转身叫底下人去给换了凉汗巾来。
“不用了,小兰子,朕不热。”光绪皇帝虽这么说,额头上却渗满了细密的汗珠,连头都没有抬地合上手中的折子,放到左手一摞上面,又去拿右手边最上的一叠。
“已经近亥时了,这大热的伏天,您不早点休息也得擦把汗啊,万岁爷。”兰琴说着把微冰的棉汗巾递到光绪面前。
算起来,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已经在他身边十年了啊。竟然已经有这么久了。每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政事家事,熟悉他身上每一个细小的变化……十年一梦,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似的,依稀中他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兰琴再定睛看时,脑海中定格的那个意气少年忽然间长了十岁,灯火黄晕中的眼窝和双颊居然有些微微下陷了。
爷,太后已经不打算再等了啊。
多想现在就告诉他。告诉他这几个月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告诉他这废寝忘食的努力都会灰飞烟灭。多想让他走出这深宫,逃出这出蓄谋已久的政治漩涡,逃到天涯海角,看看这片本应属于他却又一日都未真正属于他的江山。
“怎么了?”忙于笔案的光绪过了许久才瞥见兰琴不进也不退地愣在那里,“朕脸色有什么不对吗?”
“没,”兰琴轻声道,“奴才只是担心万岁爷为变法日夜操劳,自四月底就龙体欠安,再这么下去……”
忽听得外面太监通报:“珍主子到!”
光绪听此一笑,忙起身去迎。只见那珍妃梳了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头戴一顶宝蓝色瓜皮小帽,藏蓝色大褂外套一袭绛色小坎肩,脚踩一双缎子面矮帮儿马靴,哪里还是宫闱深处的旗人妃子,俨然一副汉人翩翩佳公子模样,雀儿一般飞进东暖阁。
兰琴忙欠身道:“给珍主子请安。”说着便退到门外去了。
珍妃也不做声,从身后掏出一把扇子,啪地一声展开来,摇了几摇,对光绪道:“对面这是谁家公子,生得这一副俊俏模样,如此知书达理气度不凡,我有一同胞舍妹,精通琴棋书画,容貌闭月羞花,未曾说媒年方二八,不知兄台可愿与她共结连理,共把后半生牵挂?”
光绪见她打扮的有模有样,演的一板一眼,知道她这是看自己连月操劳政务,故意扮做男子哄自己开心,不禁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大笑道:“这位公子,你家胞妹名字可唤作珍儿?”
珍妃将扇子啪地一收,道:“兄台怎的知晓?”
光绪拉过珍妃的手,低声道:“公子我前世欠她的情,今生是专程来还债的。”
珍妃痴痴一笑,“皇上所言可是真的?”
灯灭了。
兰琴站在养心殿外,殿内男女之事隐约可闻。
暴风雨前,且让皇帝在这温柔乡里聊以慰藉吧。可自己却是如此不忍听。
……兰琴忽地,被自己内心一丝微不可探的鼓动吓到了。
松了松蓝段蟒袍的立领,他快步踱到院子里,想借着深夜微寒的风让自己清醒清醒,下意识地去擦额头上的汗——却发现手上竟是有条汗巾的。
竟是自己叠得整整齐齐、在手里握了一夜的、给光绪擦过汗的那一条。
兰琴嘴边挤出一声苦笑,把汗巾摊开,铺在了脸上。
大概,是为了遮住泪吧。
颐和园。
这一日光绪来院子里请安的时候,正赶上慈禧午睡。天气太闷,昆明湖上蒸起来的水气散不去,就这么闷着,湿热湿热的。光绪领子一圈都让汗浸湿了,兰琴见了忙叫底下小太监去玉澜堂取新的衣裳来换。
“万岁爷,要不还是回玉澜堂等吧,您就这么干耗着,中了暑可了不得。”
“朕就在这儿等吧。不碍的。”
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慈禧醒了。
“怎么这么大热的天跑来啦。”慈禧叫光绪坐,“皇帝政事那么忙,就别老往这荒郊野地里跑了,累坏了身子。”
“儿臣给亲爸爸请安。”光绪下马蹄袖跪下。
慈禧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儿起来讲。”
“亲爸爸,儿臣有一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向您老人家禀明。”
慈禧道:“有什么大事不能起来讲啊。”
光绪仍不起身,继续正色道:“亲爸爸,维新变法之初,儿臣就认为变法还需变制度为先,命总理衙门各大臣部仪设制度局于内廷,无奈守旧官吏均空言搪塞最后不了了之。儿臣近日仔细思虑此事,认为如若要开制度风气之先,不若仿照先祖之例——开懋勤殿,聘请东西洋专门政治家,挑选博通时务之人才,日夕讨论,讲求治理。不知亲爸爸意下如何。”
慈禧皱眉,缓缓道:“原本我不想提的,但皇上提及了这开懋勤殿之事,我不得不问了,皇帝所谓的挑选博通时务之人才,是谁呀?是李鸿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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