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避开他的视线,慢慢的道,“其实上回在金陵时,我和柳兄就发现了一点事,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薛兄你开口。”说着便将那五百匹布,很有可能只是个局的事情说了出来。
“俗话说,疏不间亲,毕竟是你们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许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所以当时我们不好贸然说出。只是如今又有账本的事,想来这些掌柜们生出异心已经许久了。”柏杨道,“只是我心里也奇怪,这些掌柜们在薛家做事多年,论理不该有这样的胆量。莫不成,还有人在后面支应他们?”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猜,倒是薛蟠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回去就让人小心查证,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听到柏杨的猜测,薛蟠立刻咬着牙气愤的道。须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扰了许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心里自然不痛快。
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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