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向空中,东宫苍龙心宿,帝星渐熄,北天已有新星耀于紫薇垣,主去其宫,新帝将立。这一切竟已是无法挽回的定局。
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步,许钟才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相信,他朝下猛冲而去,却如一阵风刮过两人身侧,再也无法触及李阐一片衣角,他如此反复至精疲力竭,直到看见陈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夜色还是如墨般黑沉,星光根本照耀不到地上,陈抟手持盏竹扎的小小灯笼,从墨色深处走出来,那柄拂尘也不知踪迹,他另一只手中携了一根花枝,朵朵白花似云似雪,直至他走到近前,许钟才认出那是一株李花。
他并没有看向许钟,径直走到榻前,俯身将那李枝轻轻放在了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侧,只是呼吸之间,眼前的所有画面便如烟尘般消散了,许钟徒劳的伸出手去,只感觉手心滑过流沙般的触感,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面对此情此景,许钟再也压抑不住,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个凡人,滔天恨意如潮水般卷土重来,他曾用了无数的岁月去化解这份怒火,却在李阐再次离世于他面前时彻底爆发,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勒住了陈抟的袍领。
他颤抖着,要李阐回来。
陈抟却说:“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他自己的梦境,并非是我的。”他刚说完这句话,极浓极深的天空远处,缓缓出现了一道天光,有风从两人身边刮过,天地的界限似乎就在这天光之下,神又如何,人又如何,虚无的虚无之外,却是生死也无法割舍的累世情深。
他缓缓松开了手,惨笑着颓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陈抟也拢了拢袍子坐了下来,他望着那逐渐变亮的天空,长叹道:“你都看见了,他最后的愿望……是忘记。”
许钟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此之因,彼之果,那一世李阐与李怡的命途在你入劫后交缠,原是天命终要落于李怡。李阐在华山复崩后开始沉迷黄老之术,求仙问道以求登仙之法,终是被人钻了空子。
“李怡的人换掉了他的丹药,我一直怀疑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他吃下那药,等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他不恨光叔,光叔心有天下,他会是个好皇帝,会做的比他还好,如今与吐蕃战事一触即发,唯有光叔可住持大局,收复我河湟失散百年旧土,以告祖父宪宗皇帝在天之灵。
“他说他只是累了,他答应过你要好好看顾这个天下,做一个好皇帝,他撑过那三年天下必亡的谶言,又撑三年,却已是强撸之末, 他答应你的事情,终究还是食言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救他,放他走吧……”
放我走吧。这是李阐在他耳边说的最后几个字。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正与陈抟并肩坐于一间石室门前台阶上,面前是一片菜地,右手边支着竹架,正是大上方他借宿的那处。
大梦一场,他们谁也没有做到对彼此的承诺,一样的固执可笑,一样的可哀可叹。爱而不得,遗恨万年,又怎能说是谁欠了谁?
陈抟却突然问他,你可知自己为何转生?
许钟愣了片刻,他的情绪尚无法从之前抽离,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少风说,要等我元气汇集,至少千年才能转世。”
陈抟点了点头,“那你大概忘了,他那条命本来就是你换来的,”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一尘不染的道袍,“他用肉身还了欠李怡的,却又命不该绝,我收了他的精魂,供养在东峰朝元洞中千年,才总算等来你重生之机。”
许钟似乎没有听懂,又似乎听懂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陈抟,屏气静息的等着他的下文,
“死日即是生日,否则他又怎会叫这个名字。李阐出生之时,其祖父曾梦中见蝉鸣于高树,那是因为那孩子命中早夭,李阐乃是还魂而生。他虽发誓要忘掉前生,但看来到底是放不下的……”
“你是说……”许钟望着他,想努力搞清楚陈抟所说的,和他心里所想是否一样,他紧张的盯着陈抟的脸,直到看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钟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直直的朝后倒去,后脑撞在石板上,但仿佛周身的痛觉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直冲天灵而来。
他还是他,他也还是他,没有什么别人。他们从来就只有彼此而已。
庄生晓梦,望帝杜鹃。千万年须臾而过,唯有那一缕真情不散,冥冥中牵绊纠缠。得情忘情,忘情得情,原来全刻在这爱人心间。
死日即是生日,结束即是开始。他们在这一场幻境中别离,却又在一开始就已相遇。
许钟眼角滚出两行热泪,顺鬓滴落尘埃。
(全文完)
许钟这一梦如此漫长坎坷,却也只不过用了一夜,他在天亮后告别陈抟,山下到一半,果然开始飘雨。
下山的道路瞬间变得湿滑起来,许钟从山上连滚带爬的下到底,身上已经没一块干净地方了。
一身狼狈却又心急如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焦虑过,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李阐身边。但毕竟心境已然是不同,又过五龙桥时,那怒目圆睁的几条龙看上去也顺眼不少,之后的一条坡道他是一口气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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