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林平之,令狐冲在这样的安静里更不自在些,所以他又是先开口的:“这么说,林…平之你的眼睛当真能复明了?”
“嗯,贺兄是这么说的。”林平之点点头。
令狐冲不由得惊叹:“若真是如此,那可太,太好了。杭州城多少名医都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位贺老板当真是妙手回春,平一指再世啊!”
林平之微微侧过头:“我的眼睛能看见了,你很开心?”
令狐冲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能复明,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了。”
林平之又笑:“没什么,我也很开心。”
而隔壁的房中,贺小梅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望着里面的物事发呆,任由摇曳的烛光扑面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或是——
想到了谁。
天色早就黑透了,林平之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要休息的意思,令狐冲毕竟身子还虚着,半靠在床上没一会儿就上下眼皮打架,与林平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林平之听着这熟悉的呼吸声,千头万绪尽皆翻涌上来,于心头绕了几绕,便拧成了极细的一丝,从他口中晃晃悠悠地牵出来:
“昭澶秦逾—”
令狐冲半梦半醒间只听得一阵极轻的歌声悠悠入耳,竟是不能辨那歌声从何而来。
“渗惿—”
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可仍是掩不住里面三分的清朗和七分的温软。好熟的口音,好陌生的曲子,令狐冲心想。
“随河湖—”
这是,在唱什么呢?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一首小调,一首他只听过两回却回回让他痛彻心扉的小调,一首叫他此生不能忘怀的小调。一样的南方绵软语音,甚至一样欢快的曲风,倒硬是叫他听出了几许淡淡的苦涩。
歌声渐渐止歇,令狐冲呆愣了半天,于意识模糊间轻唤道:“小师妹……”他没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了。很快的,他又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遥远而真实的梦。梦里有华山,有再也回不了的过去,和再也见不到的人。
然而这个漫漫长夜,对于有的人来说,注定是要一夜无眠的。
翌日,令狐冲甫一睁开眼便觉神清气爽,可脸上的笑容却在视线移到桌边的林平之身上时烟消云散。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么?”令狐冲在愧疚挂怀之中,隐隐地生出三两点心疼来。
林平之缓缓抬起头:“无妨。”
令狐冲打量他的形状,竟好像是一夜未曾睡过,心里酸涩之感更增。正在这时,贺小梅恰到好处地出现,打破了这份难捱的沉默。他先是给令狐冲把了把脉,来了句:“令狐兄果然傻人,不是,福泽深厚,内力竟果真有了极大进益,现下已是无碍啦。”随后又嘱咐林平之自己要与他换药,末了没头没尾地对林平之来了句:“费了一夜工夫,想通什么没有?”
林平之苦笑着摇摇头。
令狐冲大惑不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平之你在想什么为难的事么?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贺小梅觑了眼林平之无力的双腕,叹了口气:“这种事啊,想通本来就一点都不难。”
“只是想通之前,什么都不容易。”林平之接口。
令狐冲更是如堕五里雾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深感此事不是自己应该过问太多的,认命地收拾收拾,给两个妖孽张罗早饭去了。
贺小梅一圈一圈地给林平之解下纱布,尽量以轻描淡写的口气问道:“所以,你是不打算让他知道咯?”
林平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问道:“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对他,对我,难道有半分好处?我平白无故地把他拖进来,难道不是让他徒增烦恼?再说,既然求亦不得,不求亦不得,我又为何要多去受那一份苦?”
又为何,要亲手抹除如今自己仅剩的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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