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朋友。”
许青截了我的话口。他走上前来,发间那颗蛋真是亮得令这间草屋蓬荜生辉。
“我初来宋城时,是他助我寻到恩公。就想着让他来看看你。”
不知怎么的,从许青嘴里说出恩公这个词,令人特别不自在。嗯,大约是我见惯了他冷酷地丢掉丝帕手绢的模样。
我顺着许青的话茬。“正是。”
那人迷糊了会儿,听许青过去与他轻声说了些话,才展颜开来:“原来如此。阿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出去添置了一些东西,这才离开了会。请坐。”
说着。
极其自然的。
请许公子坐下,自己坐在他同侧。
神态亲密。
一点也不像是才聊没多久的模样。
嘶,他们关系进展得如此神速的吗?
书生名叫纪凤来,不是宋城本地人,几年前家中出了变故,随家人来宋城投奔亲人,却半路遭遇劫匪,银两家亲均不剩,城中亲戚早已迁走,就只得他一人。幸好他还有些底子,给些有钱的户主写些字,教些书,靠此维持生计。
这个经历真是……
又心酸又辛苦。
熟悉到令人发指!
我默默无言,看着纪凤来握住许青的手,面带歉意地说:“阿青说那时我在劫匪手中救下过他,我实在记不得。其实记得也不作数的。我现在这样,他还不如不认识我为好。”
说着,面色清白,咳了两声。眼下暗色浓重,似乎是有喘疾在身。许青给他端了水,纪凤来喝了两口,便好了些。感动道:“阿青。”
许公子轻柔地嗯了一声:“凤来。”
两人四目相对,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
我冷眼看着温言浅笑的一人一蛇。劫匪手下救过他。上辈子?上上辈子?拎着尾巴救的吗?这位纪先生也是先生中的典范,记不得就算了,说了还信。正因如此,世上才有那么多话本供凡夫俗子传阅,连带深山老林中的蛇都迷恋其中。
大概是我太久没说话,纪凤来又道:“说来,也要感谢文兄弟。”
“?”关我什么事。
“如果不是文兄弟帮忙,我也不会认识阿青。”他拍拍许青的爪子,欣慰道,“漫漫长路,多年一人,近些时日,才晓得什么叫热闹。”
“不客气。应该的。”
我干巴巴笑了笑。
纪凤来也干巴巴笑了笑。
许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纪凤来。总觉得这屋漏风。果然草屋太破啊,他如是感慨。
这一场会面……
会的十分无趣。
万分郁闷。
我觉着许青完全是在耍弄我。
待听完纪凤来喋喋不休的年少苦历后,我僵着一张笑脸,说天色已晚,不欲打扰,终于,被放过,能够踏出这道门坎。
纪凤来握着我的手,眼里晶莹剔透:“凤来清贫咳咳,无甚相给咳咳。若文兄弟不嫌弃咳————”他长长咳了一声,听得我心都提了起来,才道,“可常来坐坐。此处虽无好酒好菜,我与阿青一定扫塌以——咳咳。待。”
我简直听得要痛哭流涕:“好的,好的。”
纪书生长长一揖:“不送了。”
我恨不能揖到地上:“客气了。客气了。”
草屋柴门啪地合上了,里头瞬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我差点也要咳起来。
暮色渐沉,屋中亮起晕黄的灯火。许公子那身水蓝水蓝的衣裳在夜色中显得鬼魅有加,额间那滴水蓝镶墨,仿佛成了第三只眼睛,就是连脸,也惨白惨白的。
偏还幽幽一声:“文少爷,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宅。
文大哥夜探小弟时,发现他身拥重裘,倒在塌上,一脸我见犹怜。
话未出口喘三分。
“大哥咳咳,你看我这样,咳咳,有没有显得很文弱咳咳。”
昀哥眉头夹得死紧。
“你不热吗?”
文景昌:…………有点。
第9章 青蛇船说(九)
同来时一样,许青走在前,我走在后。夜色深重,周围不知何时起了雾,远处传来夜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凄厉。
“天色晚了,文兄弟怕吗?”
我随口就道:“连许兄弟这样的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青说:“我哪样?”
我看了他一眼,人模人样坏心肠。
“纪凤来一身清贫,能有钱给你购置这蛋一样大的明珠?”
明珠怎么了。许青挺喜欢这蛋一样发光的东西,他是个雄的,不生蛋,但能把这凉凉的蛋卷回窝里去枕着睡觉。穿习惯了碧绿碧绿,有人愿意给他置换一身水蓝水蓝,挺新奇的。虽然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纪凤来虽然握着许青的手,看上去如何感念深情,眼底却明明白白写着紧张二字。我能一眼看清的东西,许青怎么会一无所觉。
我告诫他:“许兄弟。世人心性复杂,非你所能想。不论你想做什么打算,都奉劝你早些收手为好。”人和妖本来就不该生出无谓的交集。
许青水润润的眼珠子和发冠上的蛋一样,在暗中莹莹闪着光。
他装聋作哑:“我不……”
“别装蒜。”我面无表情,贼凶。
“……”
许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笑起来。也是怪。我向来觉得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就我与他认识这么久,倒是时常见他浅笑。他虽然十分好看,但不笑时,实际很凶的,比庙里的文昌帝像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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