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那人醒了。
当时的卫曦才刚上手政事,忙得天昏地暗间,突然便有太监来报。他当即放下所有公务,不听劝阻的冲回养心殿,却又在门前停下了。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卫曦突然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他见到的会是怎样一个李赐,这种未知感叫人心慌意乱,他想逃走,可又想起对方腹间的那道伤疤,心脏便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是怎样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卫曦一手扶着门板,高大的身体止不住发颤,以至于没看清脚下,一个踉跄推开了门。
而那让他心痛如斯的人正坐在床前,听到声音,抬头看来——
仍旧是那般黑的一双眼,却如那无星无月的夜,最后一丝神采也随之泯灭,余下死寂一片。
卫曦听到一声轻响。
那是他不断下坠的心终于着了地,化成碎片的声音。
59.
卫曦以为,他抹去那人的记忆,便可回到初见两人尚还平等的时候,殊不知那人早将高人一等的傲慢携刻在骨,他强行抽掉了这根骨头,得到的便只剩一具瘫软的肉身。
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喊,得到的都只有寥寥无几的反应,许是本能的眨眼,许是微不可见的偏头。那个人不会叫、不会喊、他只看着他,用那双无神的眼,眼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痛苦的模样。
卫曦暴跳如雷,再次招来太医,却没有一个查出有问题,就连谢良也束手无策,只说对方身子太虚,又服下此药,尽管剂量较少,但仍旧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没办法一下治好,只得慢慢调养……
卫曦气得砸了屋里能砸的一切,可仍旧无济于事。
好在那人也并不是真的傻了,日常起居在旁人的辅佐下尚能办到,卫曦吩咐人悉心照料,又将对方接进养心殿来,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事到如今,卫曦终于体会到了对方当年的心境,纵使坐在那至高之位,掌天下生杀大权,却仍然得不到一个人的心。
如今离那天已过去一月有余,卫曦来不及苦痛,便成了那赶鸭子上架的摄政王;接踵而至的政务沉甸甸的压在他肩头,被迫扛起这偌大的江山,每日每夜都浸泡在漫天奏折中,就算有重臣在旁辅佐,仍旧不算轻松。
这样日以继夜的操劳下,他连恨的力气也没了,每日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养心殿,倒头就睡,一大清早又要去大殿上朝,也就当夜因提早离席才提前回府。卫曦掀开床帘时,就见那人一身睡袍蜷在角落里,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对方身上总算长了点肉,可抱起来仍觉得铬手。
卫曦一边嫌弃着一边将他勾过来些,此举惊醒了睡梦中的青年,一巴掌抽向对方的脸,却被卫曦直接擒住。
对于他的接触,那人不知为何总带有抵触,但力气不够,每每挣扎到最后还是被一身蛮力的摄政王搂进怀里。
“……你也就打我的时候,还像个活人……”有几分无奈的说着,卫曦将脸埋在对方发间,嗅着那清新的皂角香,狗狗似得蹭了蹭。
对于他的话,青年自然不会有所回应,只木讷的望着前方帘帐。等卫曦蹭够了,便又直起身,捏了捏对方没几两肉的脸,看着那人因此皱起的眉毛,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十分熟练地接住对方挥来的手掌,“哎你这个家伙,怎么老往人脸上招呼……”说完又觉得落寞,小小声念叨:“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自然不会有人给他回答,卫曦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重新拥住发呆的青年,将人用力按进怀里。
“睡吧,晚安。”
60.
日子便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
卫曦仍旧被那铺天盖地的政事压得头晕脑胀,每当坐在那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内时,他便本能怀念起边疆的黄土,那一捧风沙刮在脸上,虽干燥刺痛,但也要比这宫内的熏香来的舒坦。
这紫禁城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巨大的牢笼,礼仪规矩便是那扣在喉间的锁,却是他自愿戴上的。
因为他答应了一个人,所以心甘情愿留守在这宫廷内,去接触、去学习他曾最厌恶的事情,最终成为他最恶心的人。
……所以他殚精竭虑,视死如归举旗造反,完成了一场浩大的复仇,最终痛苦的是他,生不如死的也是他。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卫曦想不通,也无力去想。
他只麻木的,接受着属于摄政王的责任,那些苦痛与悲愤积压在胸口,甚至包括了一份他不敢承认的悔意……因此他甚至不敢喝酒,不敢放纵,生怕因此失态——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也曾是那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而不是这个整日为政事发愁的摄政王。
他觉得委屈,也曾想过不顾一切的任性,却也敌不过那人饮下羹汤时的一笑。
那一笑包含着太多东西,像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像是情难倾诉的苦闷,最终却又像是解脱二字——也是再告诉他,是他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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