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来,都送上一份香烛冥襁,然后就像木头一样杵在堂屋两边,看着热闹。其次是拜,虽然女儿们尚未成人,但论到辈分,在镇上算是很高,几个老太婆跪着拜了,对着尸体哭着叫着“姑奶奶”。其次是哭,哭完了便要钉棺,钉棺时还要放开嗓子哭,一时间,灵堂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闲人们也一脸虚伪的悲戚。
我就跪坐在棺材旁边,木木地望着女儿们惨白的面容,下面看热闹的闲人大概是因着没有听到我哭,便不甚满意,都黑着一张张脸,苏冥廉推了我一把,低声说:“你怎么不哭,你怎么狠心成这样?”
我没理她,只是一直看着那黑色的棺木盖住了女儿的脸,长长的钉子敲打着,在空旷的屋梁回荡。我的女儿,我的骨血,就这样没了?之前还捉着我的袖子央我买绢花的女孩子,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等待着被埋下地,被虫啃咬,吞食,然后变成白骨,化成灰。
我慢慢地,整个人趴在地上,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疼痛,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便有一声哀号,硬生生地从腹腔里挤出来,牵扯得心肝脾肺都在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拉我,说是要抬棺材去埋,不然会误了吉时。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我只记得苏冥廉伏在我耳边,平板的声音,没有感情起伏:“你别给我们家丢脸,刚才要你哭你不哭,现在闭上你的嘴,等埋完土才到哭的时候。”
接下来,我完全没有办法将我的记忆整理清楚,只依稀记得她开始骂我,我一句话都不想说,后来舅老爷拿了篾条给她,让她照着棺材身抽三下,以责罚夭亡的孩子的不肖,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没能亲眼看到她们下葬,苏冥廉怕我丢她们家的脸,让族丁将我拉回屋了。我跳窗出去,并在当天晚上砸了那个仙姑的家,揍得那老太婆半死,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小镇。
她高傲的性格不容许她服软,即便她服软,我也不会原谅她。后来我在旧同学的帮助下,跟她办了离婚手续,虽然知道她肚子里怀了孩子,我还是很坚持。我提出要将道龄,还有快要出生的孩子都带走,她死也不肯,差点跟我大打出手。
我独自走了,把两个孩子留下。我知道我是个懦夫,可当时的我,再也没有体力跟她周旋了。
二相见
我的感冒变得严重,因为我昨天坐在开着的窗子旁睡着了。喝完药,雪还在下,我写完信,准备叫房东帮忙寄出去,推开门,冷空气中一涌而入,我猛吸气,鼻子立刻通畅了,能闻到那爆竹燃点之后的浓郁的硫磺味。
我伸了个懒腰,看到四合院的大门外站了个人,正探头往里边瞧。见到我开门,那个人忙闪到开了一边的门后去。
我叫道:“找谁?”静了一会儿,才见到那个人慢吞吞地走出来。微低的头,略长的鬓发,尖尖的耳朵。
“同志,有我的信么?”我认出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走过天井,疑惑地问。他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包中药,说:“这个......您不是感冒吗?这是我家的祖传方子,很有效的......”昨天没有听清楚,原来他的声音还挺不错的,虽然有些颤抖。
我本来以为他是“怀才不遇”的“进步青年”,来找我吐苦水的,但看着不像,他身上没有那种感觉。而且,我觉得他真是很面熟,越看越面熟。
“阿,阿,请问你是?”我问道。年轻人有点紧张,冻得通红的脸却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他说:“我......请您收下这药......”我笑道:“无功不受禄,何况我闵某人并不认识这位同志,怎能收下呢?”他踌躇了半天,才开口道:“您不是觉得我很眼熟吗,我,我名叫苏道侗。”
我愣了半天,想说是不是跟我儿子同名同姓,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决了,眼前这张脸,要是时光倒流个十年,我就能在镜子里看到了。他是我没来得及看一眼的那个小儿子。
“阿阿!......”我有些无措,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应该对从未谋面却莫名熟悉的儿子说什么才好。终于,我停下挠头发的手,憋出一句话来:“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好像在神游天外,大大的眼睛在黑气里发光,衬得脸更白了。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白得透明的脸颊浮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笑得腼腆,还很有礼貌地说:“可以吗?”
真是可爱的孩子,不愧是我的儿子。
我不由得心花怒放,连连说:“当然可以,快进来。”说着,转身就往里走,走了几步,我回头,看到他愣愣地站着,也不跟上来,便退回去拉了他的手拖着他走。
他的手很冰,大概是在雪地里站得久了,有些僵硬,我拉着他进了堂屋,说:“你先坐下,我倒杯茶给你。”说着转身去拿暖壶,他怎么也不肯坐,抢先夺过暖壶,说:“让我来罢,您不是感冒么,不用照顾我的。”他将药包放在五斗柜上,还帮我倒了杯热茶。
我坐在桌子右边,喝了口茶,道侗坐我对面。热气从他面前的茶杯里弥漫开来,他的面容看不真切,闪着黑亮光彩的眼睛却让我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他笑笑,说:“家里那些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想找个人还不容易?”我点点头,深有同感。我注意到道侗的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沿,修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碰到硬木,发出细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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