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仲春的晚风中疾驰,城市的光影在谢征的眼中掠过,像一卷长长胶片。
胶片暗淡,呈现给世人的却是五光十色。
一如程故的人生。
加密资料的内容并不多,但每一段,甚至每一个字,都让谢征胸口发紧。
当年说起将来,程故乐呵呵地说:“我爹妈比你爹妈有钱,他们不需要我养老。”
谢征没有想到,程故的“爹妈有钱,不需养老”一说,和他自己的“炼钢厂职工之子”一说如出一辙,都是瞎编的。
程故的确不用给父母养老,因为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
因为他是个“异类”。
秦先生的判断没错,程故并非双性人,而是天生性激素异常。31年前,程故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医生告诉他的父母,他患有一种目前全世界只发现19例的罕见激素病,身体虽然暂时没有异状,但随着年龄增长,性激素可能脱离控制,进入青春期之后,有一定几率出现女性性征,如果与男性发生性行为,怀孕的几率不低。
程家父母如遭雷击,将尚在襁褓中的程故视为怪物。程母疯狂哭闹,不给程故喂奶,甚至想将程故扔在医院,一走了之。
医生无奈,建议二人尽为人父母之责,却又以“朋友”的立场,站在“人情”的角度建议再生一个孩子。
“你们有能力生,也有能力养,老大不健全,老二总没问题吧。”
程父程母将程故带回家,不愿亲自带,请了个保姆照料。程故没有喝过母乳,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名字都没有,后来不得不起名,程家祖父才想到一个字——故。
看上去无功无过的名字,藏着所有亲人最恶毒的诅咒。
故,是“故去”的故。
法律不允许父母弄死自己的血脉,于是他们诅咒他,盼着他尽早离世。
他的存在,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事实上,程故在程家生活的日子并不长。未满1岁时,他的母亲就让保姆带着他在外面住。程家有几套房子,随便找一套给他与保姆住都没问题,但程家嫌他晦气,硬是单独租了一套老房子。在那个老房子里,他与保姆住了8年。程家虽然会足额付给保姆工资,对他却格外吝啬,保姆没有坏心,但也说不上善良,以最低的要求照顾程故,从来不为这可怜的孩子争取什么。
事实上,在程故3岁的时候,医学界就研发出了矫正性激素异常的药,发现得越早,年纪越小,服药效果越好。而程故却错过了。
程家父母在程故2岁时迎来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非常健康。程故在老房子渐渐长大,慢慢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的父母,已经忘记了他,等到老二该上学了,才想起他还未入学。
两个相差2岁的孩子同一年进入课堂,程故可爱乖巧,像个女孩,被亲弟当着全班的面辱骂殴打,很快,全校都知道一年级有个“人妖”。
小孩的恶意,恶毒得让人遍体生寒。
老师找来家长,程父给程故办转学手续,程母嫌恶地指着程故,骂道:“你怎么还没去死!”
谢征想象不出程故当年的绝望,只愿世间有魔法,让他能穿越到程故小时候,将无人疼爱的男孩拥入怀中。
程故被转去离家极远的乡镇,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与少年时代。从12岁开始,程家就再未向他汇过一分钱,好在他似是早有预料,一直小心攒着钱,加上乡镇的生活花销比城里低很多,老师和一些同学的家长看他孤独伶仃,时常接济他,才让他平平安安长到16岁。
16岁的程故,已经成长为最夺目的少年。
离乡镇不远的地方驻扎着一支军队,军官们时常到镇里来改善伙食,程故帮忙的餐馆就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营长亲眼看见程故见义勇为,一人撂翻七八个来餐馆找茬的混混,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而最难能可贵的是程故身上有种逼人的朝气。
程故被特招入军中,档案、体检报告被封存,部队里知道程故过去的人几乎没有。之后,程故因为太过出色,不到17岁就被特殊行动组挑走,成为特殊行动组最年轻的成员。
至此,一切的苦难好似都翻篇了。
直到26岁那年,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17
一路畅通无阻,谢征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赶到岸舟庭小区。但泊进车库,他却没有立即下车。眼里还有红血丝,表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去面对程故。
害怕一见到程故,就情绪失控地将人拉入怀中,害怕让程故察觉到,自己已经知道他那些晦暗的过往。
那是程故血淋淋的伤疤。
真相突然杀到,在没有做足准备之前,他不愿撕开那暗色的痂。
加密资料里,程故怀孕退伍之后的五年所占篇幅很少,但只言片语已有千斤之重。
谢征趴在方向盘上,紧紧闭上眼,试图让眼中的红血丝消退下去。
从资料来看,毫无疑问,程木瓜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肆意妄为,让程故不得不离开军队,甚至险些失去性命。
秦先生说,像程故这样受性激素影响而怀孕的男性进行剖腹产手术,风险与痛苦和女性相比翻倍。当时他只觉心抽着痛,后怕的情绪倒在其次。如今看到了程故当年的怀孕重要节点与手术记录,才切实体会到秦先生口中的“翻倍”是什么意思。
离开特殊行动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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