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的步履又正又稳,哪怕身旁无人也无妨,袁峥见他越过了久安,走向了自己,生平头一回侧开了一步,给他人让了路。
“当年,你说,我是手下败将。”就在林壁堂要走过去之时,袁峥忽地出声如此说道。“你说对了。”
林壁堂睫毛尖上沾了一点雪水,在顿身止步之际坠了下来,他苦笑道:“你我皆是败军之将,哪里有胜负之分。”
“是么……可不论我用何手段,费多少心机,他心里都存着你。”袁峥在雪影中轻慢地说道。
林壁堂偏过脸去,眼珠子是冷冷的两颗美丽的琉璃球,“人已往矣,都无用了。当年我那么说,是不甘心自己要输。”他轻轻地苦笑一声,“不过情字之上,又如何能论成败输赢呢?”
手杖重重地落进了雪地里,发出“嗒沙”的声响。
久安凝望着林壁堂的背影,就这么看着他走了出去。
人都说林壁堂是书画里走出的人,而今雪天铺平了茫茫前路,霞光点点黯淡,他慢慢地走着,似是又要走进了那可望不可即的书画中去,倏忽间,就远成了墨蓝的剪影。
久安闭上了眼睛,想起多年前,年幼的林壁堂笑着递给他一袋酥糖,让久安从此赖上了他。而今,故地故人皆依旧,可他却再也回不到那一年,再从林壁堂手中接过一袋糖,再也无人知晓他曾那般爱恋过他,又这般错过了他。
霞光消散了,天光尽失了,林壁堂消隐在了暮雪之间。从此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久安身冷心热,每一滴的眼泪都退回了眼眶,化作了血,化作了此生此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低下了头,觉着身躯仿佛一个空壳。
袁峥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追?”
久安看向他,黑眼睛凉凉地仿佛汪了水,接着,认真地摇了摇头。
袁峥皱眉,极低地说道:“你最好趁我这会儿疯了,去追……”他大口地喘息了一声,艰难地又说:“否则,待我……”
久安不等他说完,又摇了摇头。
“你也疯了?”袁峥问。
久安在地上坐得久了,双脚都冻得没了骨头,这时就极轻地开口说道:“我站不起来。”
袁峥荒唐地冷笑了一声,悲愤地仿佛要呕血,“你要我替你去追?”
久安一愣,摸着双膝,先对着袁峥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说了一遍,“脚冻麻了,我站不起来,你扶我一把罢。”
袁峥听不懂似地怔愣了几许,好一会儿才猛地踏出一步,一把就将久安从地上拉了起来。
久安颤巍巍地直了双腿,俯下身用手深按了好几下,直至双脚热了一些,活络出了知觉,才在袁峥的搀扶下迈出了一步,而此时,他的余光瞄到了地上被雪打湿的糖袋子,久安看了一眼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袁峥见他走得艰苦,便跨出一步在他身前蹲下,道:“上来罢,照你的走法,明日才下得了山。”
久安踉跄了几步,趴上了袁峥的背,以双臂围住了袁峥的脖颈。
袁峥心中波涛汹涌可也不言语,他不说话,也想久安不说话。世间许多事都不外如是,你不说,它就一直在那儿,你一说,它反倒乱了。袁峥就想自己一言不发地能把久安从扬州背回殷都去。袁峥仿佛平常一般地抄起他的腿弯,起身站立,大步走了起来。
二人在将晚之际下了山,又在月色升起之时,坐进了一间温暖的酒坊。扬州的酒坊不必说大多都是林记的招牌,此间亦然。
桌前各色精致小菜,黝黑光润的酒坛子立在桌中,久安整日滴水未进,此时正风卷盘中各色美食。
袁峥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倒了酒,一杯一杯地喝着,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久安。
久安果腹毕了,盘中也清净了。他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满足的小嗝,挺身靠进了椅子里,舒了一口气。
二人这会儿相对而坐,袁峥捏着杯沿,责备自己不醉,否则借醉将久安扭送回去,此事也就了了。可他清醒得很,而久安也清醒得很,两个明白的人,谁都不能再做傻事。
久安默默地伸出双手,取过酒坛子旁的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微微地抿了一口,他当下就脱口而出,“这是新酒。”
袁峥气息一重,总像是在提防着久安说话,怕他一开口就要说他不爱听的。
久安深知林家制酒的规矩,新酒一出,必是有人有物有故事。他立刻便定睛要细看酒坛身上的文字。不过对着久安的这一面乃是镌花,字在另一头。
“你且看看酒坛子上的字。”久安对袁峥说道。
袁峥目光先是一动,接着果然一转,只见那酒坛身上当真长长短短地镌了几句文字。
“伊人终难顾,似被前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莫问君归处。”
袁峥甫一念完,便立刻去看久安的神情。
久安沉思似地低垂了眉眼,而这时,正好有两个堂倌入内换下残菜,而久安逮住了他们,就问:“这是新酒罢?”
一堂倌和顺地低低应声道:“客官说得不错,是少东家亲酿的新品。”
久安静默了一瞬,又问:“哪位少东家?”
那堂倌答得也快,“正是第七位少东家。”
袁峥紧锁了眉峰,将酒杯“噔”地一声钉在了桌上。
两个堂倌见状,便以为妨碍了,欠身立刻要告退,而久安却伸手扼住了一人的腕子,急切地又问了一句:“这酒唤作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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