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看他明显不如早晨精神抖擞,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抓着水囊的手根根发紧。
金师爷道:“大约是车太颠簸了。”
郝果子嘀咕道:“道路不平,我也没法子。”
金师爷想了想道:“东家不如抱着顾公子,或许能缓冲颠簸。”
“抱?”陶墨惊得几乎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放。
顾射重新张开眼睛,目光在手足无措的陶墨身上一转,默默地坐起身。
陶墨在郝果子、金师爷和从窗口往里望的老陶、顾小甲注视之下,身体缓缓挪动到顾射身后。顾射躺下,头枕着他的大腿。
金师爷和郝果子对视一眼,缩了回去。
车缓缓动起来。
未免顾射摇晃,陶墨双手半搂着他的肩膀。
顾射脸色稍霁,“说些故事来听。”
“故事?”陶墨面露为难之色。从小到大,他故事听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本不善言辞,仓促之间如何能口若悬河。
顾射又道:“说些你的经历也可。”
陶墨凝眉想了想,“那,那我便说我小时候的事。”
“嗯。”
“先说我的第一任夫子吧。”陶墨知道顾射心情欠佳,便努力想些逗趣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童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糗事。“我第一任夫子是位女夫子。我爹说她青年守寡,十分可怜,难得识文断字,颇有些文才,便请她来为我启蒙。”
顾射静静地听着。
“这位女夫子好是好,可是太好了些。”陶墨道,“我幼时顽皮,不愿坐堂苦读,她也由着我,还替我在我爹面前周旋。就这样,她纵容我顽劣了两年,直到她再嫁。”
顾射想,只怕纵容他的不止是女夫子,还有他的父亲吧?
“我第二任夫子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他眼力不好,除非贴着对方看,不然只能看出个轮廓。我坐了几堂课,发现他常常把我与郝果子认错之后,便让郝果子代我去学堂。”陶墨说着说着,声音陡然降低,“若非我当日无知,自以为是,也不至于到如今目不识丁,一事无成。”
顾射道:“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陶墨一愣,道:“为何?”
“启蒙之师乃是学业之始,至关重要。令尊为你挑的两位,可有名声传世?”光是听他转述,顾射便能猜到陶老爷只怕是接济之心大于替儿求学之心。
果然,陶墨挠头道:“这倒没有。”
顾射道:“与其所学不正,不如不学。”
陶墨道:“那,那我该找何人启蒙才是?”
顾射不语。
陶墨脑袋转了个弯,似乎拐出来看到另一片风景,却又不敢置信。
好半晌。
顾射才淡淡道:“你心中可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
自然是没有的!
陶墨不敢置信地开口道:“你,你当真愿意教我?”
似是听出他话语中的兴奋,顾射微微一笑道:“我既不会纵容,也没有老眼昏花。你莫要后悔。”
“不,绝不后悔。我定然好好学!”陶墨回答得掷地有声。
86、后发先至(五) ...
马车进谈阳县,先送顾射回顾府。
陶墨跟着顾小甲,亲眼看他将顾射安置好,才依依不舍地回县衙。
金师爷离家数日却不急着回去,一同到了衙门后,径自拉着陶墨进书房。
门一关上,金师爷的脸就拉了下来,“东家。崔典史不可再用,你心中可有替任人选?”
陶墨心里还惦记着顾射,闻言一愣,“为何要替换?”
金师爷道:“东家莫忘了这场无妄之灾出自何人之手!”一想起此事,他就心头火气。他与陶墨离开县衙,衙门事务统统交由典史暂代,足见对他的信任,却不想他竟做出两面三刀背地里告状的龌龊之事,简直令人发指。
陶墨皱眉道:“他也是实话实说。”
金师爷与陶墨相处日久,知道从私人角度断不能说服他,于是语气一转道:“话不能这么说。他若对东家不满,尽可以直言相告,何以一状告到知府衙门?这是越级,是为官大忌!不然为何告御状要滚钉板?”
陶墨沉思。
“何况,崔典史告状并非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一己私欲。他若真是正直无私,当初根本就不会贿赂东家。他先行贿赂,后又翻脸告状,实在是小人行径。”
陶墨绕着书房踱了一圈,走回金师爷面前,“可是他并无大错。”
“大错只是还未铸成,不过依他的性子也是迟早。所谓未雨绸缪,正是要防患于未然。”金师爷使出浑身解数,怂恿道,“崔炯与东家已是貌合神离,即使勉强共事也是阳奉阴违。对谈阳县来说,也是有弊无利啊。”
陶墨问道:“那依金师爷之见?”
金师爷成竹在胸,“典史大小也是朝廷任命的吏,若要动,还要经过知府。”
陶墨皱眉道:“这等麻烦?”
“不麻烦。”金师爷双眼笑眯成线,“从知府走是最方便的。”如今覃城知府只恨不能效犬马之劳,区区小事不在话下。
陶墨道:“可是他走了,典史之位岂非空缺?”
金师爷道:“知府自然会另外调派人手,东家不必忧心。说不定这次会连县丞、主簿一道送过来。”以往谈阳县是难啃的硬骨头,大多数有门道的人都不愿意上这里来。而没门道没本事的人又呆不住,这才空缺了位置。知府这次想要讨好顾射,只怕会亲自挑几个像样的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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