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酒垂了眼帘:“酒近日偷懒躲闲,没着意朝上少了人。”
“没着意?”冯逊落了一子:“说得好,没着意。离了冯怀素,尚有蓝舒恩,离了蓝舒恩,大有其他人在,怎么值得崔员外郎着意?”
崔酒沉默了半晌,似笑非笑地看向冯逊:“我本不想说的太明白。可是,冯怀素,你欺人太甚!”他丢下手中的棋子:“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过是玩玩罢了。想来冯主簿记性不大好,自己说的话也不记得了。”他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难为冯主簿为了骗我费尽心思,事到如今还要做出一副深情姿态。可惜,做得过了,平白让人作呕。”
崔酒平静地朝他一拱手:“某祝冯主簿能得偿所愿,功在千秋,君子之泽,三世不斩。某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毫不流连。
冯逊捏着手中的棋子,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见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似的,崔昭灵不愧是崔昭灵,永远是一击即中。
笑着笑着,他猛地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叮铃铃”地洒了满地,摇摇摆摆地震颤着发出哀鸣。冯怀素看着满地的凌乱似悲似喜,有时候,真说不清到底谁更无情些。
崔酒离了白鹭阁,出了宫门,一言不发、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他颤着手用钥匙开锁,可手抖得太厉害了,好半天都对不准锁孔,气得崔酒眼眶通红,狠狠地砸了一下门。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一次去开锁。这次总算将锁打开了。
崔酒一进门便将门从内侧栓住了,来不及往内室走,眼泪便已经掉下来了。崔酒靠着门板,咬着牙无声地哭了一场,似是觉得自己太过窝囊,胡乱擦干了眼泪进了酒窖,取了两坛酒劲很大的丰年酒。他一边喝酒一边哭,酒液与眼泪混在一起沾湿了衣襟,看起来好不狼狈。
天下竟有冯怀素这样人!但凡有一点羞恶心,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好意思说出今天这番话来?自己真是瞎了眼,蠢透了。蠢透了!
丰年酒酒劲很大,他还没喝完一坛,便已经醉倒在案边了。酒坛跌倒洒了满地,崔酒也没心思去扶,泪水就像坛中的酒水一样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流进鬓边,他紧紧抿着唇,连气音都不肯泄露出来。只有呼吸困难时,才张开嘴深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将这些眼泪压回眼底。他一直哭到昏睡过去,睡着时,眼角还沾着泪。
崔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更天的时候了,能听见街上打更人敲着的锣声。他睡得并不好,隐隐约约梦见自己被什么追了一路,最后掉下了山崖。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硬是折腾着自己换了衣裳,从厨房中随便拿了前些日买的点心吃了,又喝了解酒汤和姜糖水。他一个人独居,不得不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是病了便没人照顾。若病得严重了死在院里,恐怕都得是尸体发臭才有人知道。
若是如此,便太对不起自己,也太对不起叔父了。更何况为了一个冯怀素,哪里值得?
崔酒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好半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天还没亮时他便已经醒了,既然睡不着了,他也不强迫自己,起来生火想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切菜的时候,他看着手里的菜刀走了一会儿神,半晌惊醒过来,对自己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有些后怕。他匆匆将刀放下,撇开目光不再去看,将青菜胡乱掰碎下了锅。
他方才想杀了冯怀素。用刀,砍得他血肉模糊。
不值得的。崔酒看着锅里的沸腾的水想:崔酒,崔昭灵,不值得的,都不值得为他哭,又哪里值得为他杀人呢。他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生为崔氏人,死为崔氏鬼,一举一动无不与崔氏相连,
崔氏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崔氏,想到他的叔父,崔酒总算是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来这玉京,是要替叔父撑起崔氏,是要替叔父看着崔氏,不是来将崔氏的声名毁个彻底的,不然岂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崔酒动作利落地将面盛了出来,吃过面后将自己收拾整齐,看了一会儿书上朝去了。未曾想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他。
昨夜南疆传来急报,百夷毒箭兵突袭摆流城,左将军据守城池,虽是胜了但也损失不小。辜涣连夜召集了左含章、袁梦杳和冯怀素商议此事。
左含章主战,袁梦杳和冯怀素则主和,几人商议了大半夜,最终敲定目前并非开战的良机,只能派人和谈,并施以离间之计,待中原大定再徐徐图之,方才稳妥。左含章虽是不豫,到底还是妥协了。
只是和谈的人选尚不确定,袁梦杳和左含章提了几个,辜涣都不算放心,并没有松口答应。见冯怀素一反常态地沉默,辜涣忍不住询问他的看法。
冯怀素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陛下以为,崔公何如?”
辜涣愣住了,若能请动崔谬前往南疆和谈,他当然是再放心不过。只是崔谬已然致仕,若请他回来,一来显得朝中无人;二来,未必能有人辖制住他;三来,虽是和谈,但百夷态度尚未可知,难免危险,崔公于国有大功,派给他如此危险的差事,未免、未免有忘恩负义、迫害功臣的嫌疑。
袁梦杳立刻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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