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汉子说,“iii区现在村民都要活不下去了,好几户渔民住院了,医生最开始检测出来的结果说是双肺感染,疑似气体中毒,他们去求助政府,政府却说媒体发了稿子,这病和污染水没关——可就是和水有关啊,鱼全死了,自己的老爹心疼家产,在渔排上加浮子,被海水一熏,就栽进海里了,最开始住icu,每天好几大千的砸进去,真的是住不起了,转到普通病房,第二天区长的人就来慰问,对媒体说我们病情已经好转了……现在再有人送进医院的人,大夫就不给提供检测报道,不给化验单了,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让我们不要声张,不然不给报销医保。
“村里的孕妇第二天就回娘家了,可是雾气还在扩散,小孩子在学校一直呕吐头晕,但是教育局不让停课,泄露的油污没打捞干净,但是不许说,娃在外地上学的在网络上发点什么,第二天就警访父母,威胁我们娃,说乱说会引起恐慌。
“我们区长特意到我们村里做工作,说厂区混合已久,不合规定,让我们搬迁,可是药厂是这十年才建的,我们却已经在这里住了几辈子了,厂区不合格,当初建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合规定呢?我们靠着海活了几辈子,经营了几辈子,家产都在那了,巴区长提出的那个拆迁补偿方案,让我们搬迁,却不安排居点,就算钱到位了,我们也买不了房啊,拆完了我们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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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带着小地方显而易见的贫苦,大概也没有经受过正规而完整的教育,他们诉求混乱,毫无条理,凌言想,哪怕这些人通过邮件热线来联系他的团队,也很有可能因为混乱的表达,被他的手下当做噪音而不列入考虑。
可这些人忽然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用他们有着明显口音的家乡话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无法抗拒。
实不相瞒,就在十几分前凌言还在庆幸白水港这件事就要过去了。
7天,从地方政府正式成立应急组开始不过7天,媒体形式一片大好,声称一切回归正常,他知其内情又如何,那几万民众不过是一份注定的忽视罢了,这一次泄露不过是滚滚红尘无意中摇撼下来的一粒砂子罢了。凌言的国会同事听闻此事的反应,其实比他还要淡漠,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了两眼就能说一句“散了吧”,谁都没有设身处境地考虑过真正受灾的人,没有考虑过他们面临的巨大的健康和经济上的危机。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们原本不必这样生活,是政府把药厂建在了他们的土地上,不断地吸食他们的血肉和他们的健康,可是现在政府决定不保护他们了,和平年代,他们这些衣装革履的,决定要让这些任劳任怨的渔民做生化武器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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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港。这个小地方不足以成为这个国家任何先进或落后的典型,但它是如此乖巧,乖巧得像这群被侵犯得疼狠了、被逼迫得走投无路了,才来首都呼告的村民。
而国会大楼。这个全国最有名的建筑物,于首都庙堂之上巍然而立,代表这个国家民有、民享、民治的最高象征,代表这个国家的精英,代表这个时代最自由的呐喊。
不讽刺吗?还谈什么自由、自我、自发生长呢?这些人在它面前无望的申述里,里面有夸张、有诡辩、有求助,有哀鸣,总之应有尽有,归结到底还是一个,求你饶了我,求你救命。他们展示的是这个世道的逻辑,是弱者的艰难,他们在说天地无情,人如蝼蚁,强者不得好死,弱者不得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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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说得泪眼模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凌言的脑子像被巨石碾过了一样,艰难地开口,问是苏闲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他们点头说是,那个记者说如果他们联系不到她了,就让他们赶紧去首都找凌言议员。
“联系不到她?!”
凌言心惊,问了下才问明白个原委,原来苏闲放弃劝服他之后,便想用舆论倒逼真相,她在网络上极力游说,最终促成那些起初对白水港事件漠不关心的同行们团结一致,可是还没等网络上的东西掀出风浪,她就被iii区的警方抓了,罪名是散布谣言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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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凌言晚上没有吃饭,他安抚好渔民就掉头回转了。
雷诺也没有吃饭,他作为iii区民选议员,估计听得也是百感交集,只是不知道面对人命关天,他作何感想。两个人没有沟通,各自一声不吭地回了办公室。
凌言坐了一会儿,又感觉办公室太空旷,进了连接的小隔间,ut个人终端里躺着几天前苏闲给她传过来的与政府报告截然不同的化学品鉴定书,他没看,只一根一根地抽烟。
他刚刚对那些村民没有说死,也是因为那些村民没有什么技巧,根本没逼着他说死。这些人只知伸冤、诉苦、哭泣,估计是宣泄得很痛快,居然最基本的向他要一个答应、一个处理都不知道,凌言稍稍几句话就把他们劝回去了。
可是他心里并没有侥幸的窃喜,反倒是觉得自己可笑,苏闲一个记者,虽说能口诛笔伐,但到底手无寸铁,她都敢以一己之力对抗强权,豁出一切地为民请命,可是他反观自身,他呢?遇到这种事,他想的居然是自己能不能收揽权柄,能不能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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