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胤和青涯的呼吸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沈庭央微弱地点头,意识一点点沉溺进黑暗。
“别怕,小殿下别怕……”
他分不清是谁在耳边说。
夜空轰然一道惊雷,雨势“哗”的转成倾盆泼下。
他再次被抱上马,隐约中,狂奔了不知多久。
……
天仍未亮。
雨水浇透山林,沈庭央被放在岩石的避风雨处倚着,身上裹着一件披风,脚边是满地泥泞。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力气也回来了一半。
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夜空,夜雨中,沈庭央睁开眼,一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伏着一个人,手边落了柄剑,姿势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挣扎,但显然已死了。
沈庭央喉头发腥,他扯掉身上披风,几乎在泥水里疯了一样爬向那具尸体。
“青涯——!”他发出压抑的、痛苦之极的咽声,脑海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尸体,探颈侧脉搏,旋即心如死灰。
青涯昔日明亮的眼还睁着,蒙了层雾气似的,雨水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嘴角依旧是天然带着点笑的弧度,身前伤口晕开大片鲜血。
死了。
沈庭央跪在泥地里,脸深深埋在青涯颈边,浑身颤抖。
他倏然一怔,抬起头,见薄胤站在雨里,手里长剑垂下,眼底哀凉,看着他。
他眼泪顷刻崩溃,发着抖开口:“薄胤……怎么办?救他!快救他啊!”
“小殿下……”
薄胤快步走来,俯身要抱起他。
沈庭央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他,低头去看青涯身体。
青涯手臂、肩背皆有伤,唯一的致命伤在心口,中了极其狠利的一剑。
沈庭央整颗心沉到泥潭里,他认得这一招——
“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是薄胤教过他的,致命的一剑。
他死死抱住青涯的尸身,难以置信地抬头。
薄胤剑梢的血混着雨水流下,持剑的手臂微颤。
沈庭央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杀他?”
薄胤说:“青涯叛了你,庭央,相信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力。
沈庭央满心狐疑,可当他看见四周冒出无数刺客,依旧本能地一把拽着薄胤衣袍,将他往身后挡。
沈庭央不理会刺客,半跪起身,抱着青涯的尸体,心念麻木地转圜:“薄胤,我们走。别的事以后再说,我要带青涯回家……”
薄胤纹丝不动,周围刺客也诡异地不动。
一个猜测犹如一道霹雳,震醒了沈庭央。
“薄胤。”他低低地说。
薄胤缓缓向他伸出手,他左手修长,食指戴着一枚戒环:“跟我走,小殿下。”
沈庭央谁也不看,低头摸了摸青涯的脸。
刺客们退了半步,居然齐齐对薄胤说:“主上。”
沈庭央声音很轻:“薄胤,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夜里雨幕铺天盖地。
或许是错觉,沈庭央居然觉得薄胤的沉默很绝望。
“我父王呢?”
一刺客蔑然道:“崇宁王已死,你……”话音未落,就被薄胤翻掌掷去的毒镖封了喉。
沈庭央的心几乎已死了,可他是决然不信的,没有人能杀死沈逐泓,刺客不能,区区东钦叛军不能,哪怕是千军万马也不能。
他抓起青涯落在地上的画影剑,斜刺里挥出狠戾一剑,劈开雨幕。
薄胤堪堪侧身避开,沈庭央以决绝之势杀出刺客重围,竟纵身跃下山崖!
照彻天地的电闪雷鸣里,薄胤扑身去拦,却只攥住他一片衣角。
刺客们全都一怔:“主上……追吗?”
薄胤低喘:“去找!敢伤他分毫,便等着千刀万剐!”旋即如鹰一般沿陡峭山壁一路跃下去。
沈庭央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轻功只使得出四成,终于跌跌撞撞摔到了谷底。
刺客的来头他猜不出,眼下必须想办法去找父王。
他喘息片刻,钻进山脚洞口,这地方沈逐泓带他来过。山体内部是无边无际的溶洞、百里暗河。
他拔足飞奔,在曲折的溶洞间穿行。薄胤焦急的声音回荡在石穹下:“小殿下,出来,你要信我。”
“小殿下……”
“绾姿……”
沈庭央听薄胤一遍遍喊自己,甚至叫自己的小字。可他手里还握着青涯的剑,青涯死了,死人无法再辩驳。如今他谁都不信。
沈庭央凭着记忆,逃往高山之北的一个出口。
夜色下,云海如怒,群岭如聚,黑暗中危机四伏。
他像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小心翼翼避过无处不在的耳目,翻出山岭,一路往北,去边境战场。
……
惊雷轰然滚落,滔天雨水浇在大地上,渐渐又夹杂着碎雪。
冷风如刀,沈庭央站在半坡上烧焦的林木旁,浑身湿透,不远不近地看着前方。
大地中间一道无底深坑,此时被人和战马的尸体填满,甚至越积越高,垒成一座尸山,雨水顺着尸身缝隙流下去,血已成河。
堆放战死尸骸的巨坑,被叫做“狮子坑”。
将士们的尸体被抛进去,静静倒在狮子坑里,身上铠甲被闪电照得雪亮,肩头虎啸扣,胸前山河暗纹鳞甲——皆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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