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要求道:“他在左右,难免教人利用,使我分心。”
“可笑,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条件?”
“世事难料,若我侥幸得胜,我不杀你。”北辰胤沉声应道,言下之意便是无论胜败,他的性命已交由楚王孙二人处置,如今所求只是痛快一战。东方鼎立激赏他的豪气,顿生惺惺相惜之感,在楚王孙来得及喝止之前慨然允诺:“好!”
北辰胤得他一诺,微曲膝盖将元凰放了下来,见到他腿上的伤口仍是流血不止,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低垂了眉眼轻声嘱咐道:“你自己逃生去吧。”
元凰方才已隐约猜到北辰胤心中计议,只是不肯相信北辰胤既已答应了要与他共同进退,怎会中途违背承诺。直到另一个人将他放下,他才宛若大梦初醒,直愣愣地盯着北辰胤的面庞,眼底铺满了无可言喻惊慌愤怒。他终于明白为何郢书会在宫中微笑告别,为何他只说了“皇上”保重,因为这个安静聪慧的青年早已知晓他才是这场赌局中北辰胤真正的同盟,而与北辰胤共赴死地的那一个人,并不会是北辰元凰。元凰脑中一时间仿佛被浪涛席卷过沙滩一般空白苍凉,站在原地不肯挪步,意识好像呼吸一样,一点点被挤压出胸膛:“我们生死与共!……父王……”
“……若你不是我的孩子,北辰胤但愿与你生死与共。”北辰胤闻言耸然动容,抽回了手,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不敢在楚王孙面前流露出太多情绪。片刻后他抬起眼睛,言语斩钉截铁:“记住你的责任,快走吧。”
元凰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从来没有在北辰胤的眼中见到过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牵挂,他于是明白北辰胤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一人抛落在这荒芜的尘世之中了。他明明可以拒绝,明明能够逗留,然而从小到大,他都是那样心甘情愿地努力达成三皇叔的所有期望。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元凰想,克制住浑身的颤抖,一点一点,好像垂暮老人一样缓慢地背转身去。在楚王孙无法看到的地方,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长久驻足在北辰胤的脸上,直到完全将头扭转;因为不肯眨一下眼睛,在眼眶中溢满了晶莹泪水。他迈出第一步,随后越走越急,没有回头,原本担心自己会失声悲泣,耳中听到的只有叹息一样的潇潇风吟。
楚王孙正要腾身追上,被东方鼎立出手拦下了动作:“大哥,我都答应他了,你不能去追。——反正真皇帝已经死了,放走个替身有什么关系?”楚王孙素知二弟脾气,只好气恼地跺了跺脚,眼睁睁看着元凰拖着伤腿越走越远。
北辰胤目送着元凰的背影惶急而去,孩子转身前惊惧不甘的眼睛同记忆中的一幕重迭起来,让他突然记起同元凰第一次分别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晴朗午后。那时孩子才出生不久,脑袋只有手掌大小,轻轻软软得就像是一团云朵。北辰胤用棉布毯子裹着他,放在小小的提篮里头送进后宫。他怕孩子哭闹起来泄露了行踪,本想临行前给孩子喂一小口米酒,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肠。孩子离开王府时候睡得正香,到了外头被太阳一晒就惊醒过来,倒是乖巧地不曾啼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笑嘻嘻盯着北辰胤瞧。宫里的走廊很长很远,曲曲折折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尽头,一路上只有他们父子两个,安静得能听到花瓣剥落,林木抽枝。北辰胤缓步走过廊下的阴影,不时低头去看孩子,孩子也正看着他,嫩粉的脸蛋被晒得透红,塞在毯子底下的小手不安分地划来划去。年轻的北辰胤在那一刻里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对他而言,世上再不会有比这孩子更为珍贵的东西了。
到了长孙皇后的寝宫,北辰胤原本的计划是放下孩子即刻离开。可孩子透亮的目光总在他脸上转悠,看他转开脸去就瘪下小嘴要哭。北辰胤留了半柱香的时间,又留了半柱香的时间,意识到不能一直这样拖延下去,俯身刮了刮孩子的小脸,看到孩子开心地咯咯轻笑起来。他直起腰,转身走出房门,笔挺的背影逐渐淹没进宫外如水的潋滟阳光里,听到身后响起婴儿声嘶力竭地啼哭。
从开始到最后,他重视这个孩子胜过生命,多么希望能够一辈子护在他的身边,为他挡下一切风雨灾难。可现在他竭尽全力,陪他走过了这么长这么久的路,最终还是无法将他平安送至彼岸,放他自由翱翔。
最终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在这里放下他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他对他的孩子更为深挚的情感,——死亡来临之前,北辰胤望着元凰消失的方向静静地想,——那么,便只有他对元凰的爱了。
元凰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逃,膝上伤口火辣辣地撕痛着,血顺着脚踝灌满了他绣着草龙图腾的明黄缎靴,将他的脚板同靴底黏连起来。他往龙脉的方向跑着,漫无目的,鬓角的汗水流淌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胡乱一抹,在眉间留下一道赭红血痕,将本来清秀的面容弄得混乱不堪。随着血液的疾速流失,力气也被迅速抽离身体,周遭的景物逐渐模糊剥落,呼吸好像随时都会停止,支撑他仍然站立行动的,仅仅剩下了一点灵台未泯。他好像听到背后有异样的风声,吹送来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正要回头便见到楚王孙一脚踏落在他面前,金银掌气蓄势待发。
元凰精神一振,横剑护在身前,甚至来不及感到厌恶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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