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思想的乐趣,我总想到我父亲的遭遇。我父亲是位哲学教授,可谈起一生的学术经历,他却说像演了部恐怖电影。每当他企图言论时,总要在大一统的思想体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结果虽然他热爱科学并且很努力,一生中却没得到思想的乐趣,体会到的全是思想的恐慌。
人一思想,往往就对某些既定的东西产生更复杂的判断。比如说善与恶。你在诱供。这好像不是个能自圆其说的问题。
有些人认为,人应该充满境界高尚的思想,去掉低格调的思想。这说法听上去不错,却让我不解。因为高尚思想和低下思想的总和就是我,若去掉一部分,我是谁就成了问题。人既然活着,就有权保持他思想的延续性。
菲尔丁曾说,既善良又伟大的人很少,甚至绝无仅有。我希望善良,但这种善良应该让我更聪明,而不是相反。
我一生最善良的时候,是当知青的时候。当时我一心要解放全人类,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同时我要承认,那也是我最愚蠢的时候。所以不仅没干成什么事,反而染上一身病,丢盔弃甲地逃回城里。
如果让我举出自己最不善良的时候,那就是现在了。可能喜欢琢磨了,现在谁要我去解放什么人的话,我肯定要先问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需要帮助;其次还要问问,解放他们是不是我力所能及;最后还要想想,自己直奔云南挖坑,是否于事有补,京郊就有好多坑待挖呢。这么想来想去,也就不会去了。无论如何,我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善恶标准,真是有幸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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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善良,更希望聪明/王锋(2)
不要怪我拿腔拿调,不容易呵。我们民族有很多才智之士,没得到思想的乐趣就死了。想到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心中黯然。对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
不过道德也是个模糊性很大,充满变数的东西。你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及目前存在一种“道德保守主义”,很让人泄气,请详尽谈谈。
说起这我想起一件事。去年夏天,我到外地开会。看到一位男会友穿了一件文化衫,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了一串英文:“ok,let’s pee!”总的来说,这口号让人振奋,因为它带有积极、振奋的语调,这正是我们都愿意看到的。但是这个“pee”是什么意思不太明白,只觉得它念起来虽语音亢奋但不大对头。回来一查,果不出所料,是“nn”的意思。这样,我就觉得这话不那么激动人心了。提这事,不是要讨论小便问题,而是想指出,在提倡做一件事之前,首先要明白是在干什么,再决定是否需要积极和振奋。道德也是这样,得先看清它的价值取向,再决定值得提倡与否。否则很可能南辕北辙,造成大祸害。“道德保守主义”和这种盲目提倡和进取本质上是一回事。具体的这里不好说,扯起皮来没完没了。道德是个球,谁都可以踹上一脚。说出这种倾向,只是为了提醒大家,不要被公众道德吓倒,重新思考一下它的前提。
不谈这些抽象的东西了,还是聊聊你的吧。这两年你被人关注,就是几篇响当当的,人们不知道编故事的王小波和那个做学问的王小波是不是一个人,似乎有点突如其来。
也不是吧。我从小就——对不起,说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演艺明星介绍自己的艺术天分——但真的,我打小就看成癖。小学四五年级,我就能看懂马克·吐温的黑色幽默了。写比我做学问的时间开始早,只是不怎么发表,自娱自乐。做学问是为了明辨是非,写则是为了自在、有趣。我喜欢写时的隐蔽和自由,非常peonal。自己和自己对话,不碍别人的事。
截至目前,你自己感觉最好的是哪一篇?
还是《黄金时代》吧。这用了我很多时间和才华,写得很精致,倾注了我对的许多想法。“性”是一个人隐藏最多的东西,是透视灵魂的真正窗口,这点《黄金时代》写得有些境界。——对不起,我是不是像在夸别人的,这么没节制!不要见怪,我并不常这样。
你写确实是很个人的行为。听说你还不是作协会员?
不是,也没想过要去填表。都说有个文学圈,我也不知道在哪。不久前去开一个文学流派的什么会,听了两天没听懂,就回来了。
看来你很封闭,但也很完整。似乎从没见你介入文坛的一些争论里。
意思不大。现在社会轰轰烈烈的文化事件很少发生了,可有些人还想说话,于是就心虚地大着嗓门在那儿干嚷。别人不喜欢他的作品,他就利用阵地组织讨论,说别人智商低下,甚至道德有问题。我现在既不看国产电影,也不看电视剧,而且不看中国当代作家的。比方说,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我就坚决不看,生怕看了以后会喜欢——虽然我在性道德上无懈可击,但我也深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老婆那样了解我。事实上,你只要关心文化领域的事,就可能介入论战某一方,自己也不清白。我像本世纪初的一个爪哇土著人,这种人生来勇敢、不畏战争,但是更注重清洁。所以,他们敢于面对枪林弹雨,却不敢向秽物冲杀。荷兰殖民军和他们作战时,就把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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