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的第二个春天。”朗尼叔叔从自己房间里踱出来,他的眼眶下有一圈很深的棕黑色,看上去脸色y沉晦暗,他望望爷爷的背影,对简妮刻薄地说了个台湾电影的名字。简妮却在爷爷的背影里真的看到了依稀的矫健,婶婆照片夹子里的那个唱老生的青年身影。爸爸妈妈埋头为简妮将东西收拾到她的房间里,不搭朗尼叔叔的茬。爸爸说:〃我还记得 jfk 机场的标志呢。那个机场看过以后,虹桥机场根本就不算什么了。简妮,你这么多行李,没有罚款啊?”
第十章 买办王(5)
“公司出我的行李费。”简妮说。
“全都出啊?”爸爸问。
“是啊。”简妮说。
“美国人到底是大方。”爸爸说。
“就是,美国人开车的技术也好啊。”朗尼叔叔丢下一句话来,走回到自己房间里,将门关上了。
维尼叔叔的房间被爸爸妈妈改成了家里的小客厅,窗子下面放着一个樱桃木的巴洛克式小茶几,简妮依稀记起,原先家里将它钉在墙角上,搁晾衣服的竹竿,又脏又旧。现在擦洗干净以后,倒真是体面。上面还放着一只车料的香槟酒杯,当初范妮将它当花瓶用,不让别人碰。在小茶几边,放着一把旧摇椅,那原来放在爷爷房间里的,妈妈缝了个织锦缎的座垫,又将原先断裂的藤条换了新的,对面,却放了维尼叔叔原先用的那把四腿微曲的褐色椅子,妈妈也装了一个同样的织锦缎座垫。墙上挂着维尼叔叔画的水彩画,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家,花园里的石头喷泉上挂着水帘,树影里有黑色铸铁的门和栏杆,简妮想起来,爸爸告诉过她,家里的铸铁栏杆和大门,都被拆了去大炼钢铁。爷爷房间里吃饭用的柚木桌子现在也放到这里来了,简妮这是第一次看到,原来还有两张板收在桌肚子里的,现在拉开了,变成一张西式的长餐桌。在桌子中间放了维尼叔叔从淮国旧淘来的英式旧水罐,在《苔丝姑娘》的电影里,曾看到过他们用这样的水罐倒水洗脸,现在,妈妈在里面c了一大捧纸做的玫瑰花。能看出来,这间屋子的家具都是真正上等的旧货,被小心翼翼地擦洗干净,上了蜡,努力掩盖被作践过的痕迹。它们也是争气的,上了蜡以后,除了伤到木头里面的凹痕,大体勉强保持了体面的样子。它们虽然都不配套,却有着相似的巴洛克式的排场与劫后余生的磨难。
这里保留着一些维尼叔叔的气氛,简妮由此想起他的尖利声音。但更多的,是新疆的家气氛,在新疆那干打垒屋里,箱子上蒙着的白蓝相间的钩花垫子是上海的花样,桌子上的小红朝阳格花布是上海带来的,那是种身处异乡的支离破碎的气氛,这个由北厢房改成的小客厅,为了有种落地长窗的感觉,窗上用了及地的长窗幔。那是简妮彻骨熟悉的窘迫与不甘。
“我们这叫螺丝壳里做道场。”爸爸自嘲地说。
叔公去世了,爸爸妈妈住了他的房间。维尼叔叔去世了,他的房间变成了客厅兼餐室。范妮去了精神病医院,她的房间如今就给了简妮。
妈妈为简妮新做了窗帘,沙发套和床罩。本来那里地板上的油漆都掉了,露出白喳喳的木头,现在妈妈在那里铺上了一小块地毯。书架上还放着简妮从前用的《新英汉大词典》,还有韦氏英文双解词典,甚至还有简妮那时买的托福考试应试技巧。其实,简妮也可以住维尼叔叔的房间,她想爸爸妈妈特地为简妮布置好了的范妮房间,大概是想安抚简妮多年被范妮排挤的委屈。桌子上放着那架旧红雷牌收音机,那是当年简妮听美国之音的特殊英文的,练习听力的收音机。那桌子还是用缝纫机代替的,面子上铺了块玻璃,玻璃下压着简妮当年做的生词表,那时,她将生词表贴在床头的墙上,气范妮。父母精心布置的房间,让简妮想起《木兰辞》里面的诗句,但,那衣锦还乡的自豪,简妮是没有的。她想,等前任将宿舍腾空以后,她马上就从这里搬出去。她甚至后悔自己在美国时没有要求住酒店过渡,本来她可以要求的,她那时想,自己当然应该回家住几天。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她连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除了装礼物的箱子,简妮别的箱子都没有打开。从美国带回来的万花筒和小录音机也没拿出来。
坐回到原来的老柚木桌上吃饭,冰糖蹄膀的皮是那么腻人,烤菜是那么咸,那么烂,简妮真的吃不下去。但她要表示出自己吃得专心吃得香。要不,她抬起头来,就会看到桌上亲人的脸。他们的脸上留着怎么也擦不掉的悻悻然的神情,那是种被人践踏过的神情。爷爷,朗尼叔叔,爸爸,妈妈,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这样的神情。简妮在心里吃惊,自己怎么能在这样的神情包围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此刻,爸爸妈妈明显是扬眉吐气的,简妮考上交大的时候,就已经在他们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了,现在他们脸上不由自主有点挑衅的意思,他们无法忘记曾受到过的轻蔑。朗尼叔叔恢复了橡皮人的表情,他发胖了,眼睛周围象肿了一样,但其实不是肿,是胖。爷爷脸上仍看不出任何不快,或者愉快。他的脸,还是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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