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是不是忒不好卖?”老康见大胡子颇为推心置腹,自己也像落水的主儿遇上了救生船,更感觉亲切起来,就趁热打铁,问起了他最忐忑、最关心的问题。
见老康一副认真、严肃的神情,大胡子的眼珠子重新转了几转:“甭听他们瞎咧咧!好不好卖,关键是瞅谁卖!”
老康高兴了。他突然感觉和大胡子相见恨晚了,不禁兴奋地问:“那,大哥,您进我一些诗集吧?”
大胡子拍一下老康的肩膀,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又转悠几下眼珠子,做出chù_nǚ一般的矜持状,就是不开口。
老康见状,以为大胡子为难,就恳求道:“老弟我有一个感觉,就是没钱要受老婆气!最近,我的手头又紧,所以……”
大胡子点点头:“你说那些我都门儿清,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您能不能先进一丁点儿?一百本也成呀?”
大胡子陷入了沉思,捡一个小石头在地上划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圈圈点点,而后才自言自语地说:“直接进你的货吧,我一时还真没有资金。给你代销吧,还真占我的地儿。”
“就四折进,一百本也不过几百块钱嘛!”
“几百也是钱哪!足够我再活一个月啦!”
老康失望了:原来大胡子说了半天,都是在拿自己开涮、瞎掰扯!仿佛大胡子像这个救生艇,见死不救地抛下自己独自逃逸了一般,老康的脸上掩饰不住地y沉下来。
大胡子见了,料定和老康谈生意的最佳火候到了,赶紧一刻不停地说:“不如这样得啦!”
老康见大胡子有些回心转意,脸上立刻多云转晴,赶紧追问:“您说!”
大胡子忽然站起了身,拍一下老康的肩膀,热情地说:“谁让咱们都是诗人,谁让咱们都走这根筋儿来着!这样吧,你在我这儿,自个儿卖!”
“我自个儿卖?”老康诧异了。
“你自个儿卖最好!”大胡子撺弄着,“一来你可以自个儿感受一下嘛叫市场,二来你好知道读者待见瞧嘛玩意儿,三来你以后才知道自个儿应该写吗嘛!”
老康踌躇了:“可你这摊位也不大呀!”
大胡子笑了:“我这摊儿每月租金三千块,您要愿意呢,就凑一个份子,每月交一千块,算你有三分之一摊位,如何?”
老康更踌躇了:“诗集到底好不好卖嘛?我能赚回这摊儿钱吗?”
大胡子搂了老康的肩,像老鹰捉住了一只小j:“嘛玩意儿?批一百本出去,四折,你还收回七百四哪!横是连你自个儿都没信心,那你还印那么多诗集干嘛吗?”
被大胡子这一将,老康那早已经被老婆压迫到爪洼国(注:古代地名,喻为遥远而子无虚有的地方)去的男人劲儿终于又回来了:“成!那就试试!明儿个我就来!”
大胡子高兴了,一手拍着老康的肩膀,一手竖起大姆指:“这才有一丁点儿处长的样子嘛!”
老康也是说干就干,立刻把手头上带着的几本诗集像对待自己的独子一样,小心而麻利地放在了大胡子摊位的显要处。见着戴眼镜的走过来,猜定是文化人,他也忘了啥是面子,更不知道啥叫羞怯,扯着嗓子一通招呼:“快来看,快来瞧,新出版的《老康诗集》。老康其人,是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哪!”
经过这一通吆喝,虽然应者寥寥,也没卖出一本书去,但老康似乎找到了自我,骨子里的雄心壮志像枯木逢春一般,一点儿一点儿地在恢复,内心深处也重回了春天,充满了快慰、欣喜和生机。
图书市场收市的时候,大胡子拉住了一把一脸喜悦的老康:“我说吗来着,你行嘛!”
“试着来!我就不信没文化的主儿能干好的事儿,我就干不好!”
大胡子见老康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嘴上和心里都笑开了花。他把一只大手伸到老康眼前,食指和拇指使劲撮着,粗糙的皮肤相磨,发出“沙沙”的声响,见老康始终是一副熟视无睹、若无其事的劲头,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钱!您得先交五百块呀?”
“钱?啥钱?”老康满脑子的计划经济,思维还在国有企业的供给体制上滑行,一时转不过闷儿来。
“嘛玩意儿?横是您忘了每月一千块的摊儿费?”大胡子鼓起了眼珠子,眼仁足有康熙通宝那般大。
“先交呀?”老康诧异了。
“先交五百。两个星期后再交另外的五百!”大胡子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书已经开始卖了,感觉也找到了,不交钱连老康自己都觉乎着不在理。于是,他只好故作大方地从钱包里排出五张大票,一手把钱递与大胡子,一手赶紧把钱包塞进口袋里。他倒不是怕大胡子抢劫,而是他觉乎着丢人,因为,排出那五张大票之后,钱包里已经只剩下毛毛角角的小票与硬币了!他现在只有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资本,连最便宜的出租车都打不起了。
就在老康告别了大胡子,走出图书市场的大门时,他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瞧,却是在图书市场里早先遇到的那个上海老太太。
“阿拉有事情要提醒侬的啦!”上海老太太一脸的神秘。
老康诧异了:“您?要提醒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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