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又见两条大龙应召而来,供众人之指使。于是个个疑心,以为是天神下降,纷纷跪拜叩头,直到文命等龙驭远去,望不见了,方才罢休。
且说文命等再向前进。一日,到了歧舌国,一名反舌国。
他们那些人的舌头和寻常人不同,舌根在前,舌尖倒向喉咙,如虾蟆一般。再者,他们的舌尖又分为两歧,与蛇相似,时常吐出在口外,舕舚怕人,大约是个蛇种。因此他们的言语转磔格烈,一句也无从通晓。文命等无从考察,只能再向前行。
一日,又到了一国,他们人民的衣服、饮食、居处、言语、文字,一切都与中土差不多。不过那些人民除出孩童之外,个个面黄肌瘦,恹恹如有病容,而且多半是斑白的老者。最可怪的,在街上行路之时,亦总是垂头盲行,从无仰面轩昂,左右顾视之人,所以常有互相冲撞之事。文命等看得诧异,要想考察他的原因。
适值路旁有一所大厦,门上榜着“学塾”两个大字,文命就叫大众在门外等候,自己同了伯益连步而入。只听见里面有讲书之声,文命和伯益且不进去,站住了,听他讲什么。但听得一人高声讲道:“所以圣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后生小子,只知道眼前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就算好了。其不知道饭是长有得吃吗?衣是长有得穿吗?屋是长有得住吗?假使米吃完了,衣穿破了,房屋塌败了,你们怎样?这种都是应该预先虑到。”讲到这一句,仿佛有个年轻的人说道:“我们应该在少年的时候练习技能,预备将来自己趁工度日。
”
那先前讲的那个人接着说道:“没有人叫你做工,你怎样呢?有人叫你做工了,你忽然生起病来,又怎样呢?你年老了,做不动工,又怎样呢?就使你预先有储蓄的财产,可以养病,可以养老,但是财产靠得住吗?水淹了,怎样呢?火焚了,怎样呢?盗劫了去,怎样呢?贪暴的政府来没收了去,又怎样呢?”
这样一问之后,顿时寂无声息,歇了半晌。文命耐不住了,便与伯益缓步踱进去。只见一间广厦之中,坐着三四十个年幼的生徒,上面却坐着一个须发如银的老教师。大家都是垂着了头,锁着了眉,仿佛在那里沉思的样子。文命、伯益走到阶下,他们亦竟没有看见。文命不得已,轻轻咳嗽一声,那些师生才如梦惊醒,抬头见了文命等二人,个个惊疑之至。那老教师就站起来,说道:“你们二位面生可疑,突如其来,莫非有行劫的意思吗?老实对你说,我是以教读为生的人,最是清苦生涯,无财可劫,无货可夺,止有几卷破书,你们用不着,请到别处去吧。”
文命、伯益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一面就走进去和他行礼,将来历告诉了他一番。那教师一面听,一面又细细将文命、伯益看了几回,方才还礼作揖,说道:“原来是上国大贤,刚才唐突,有罪有罪。不过古圣人说:‘虑患贵在未然。
’刚才看见两先生之面颇生,又出于不意,所以不得不有此疑虑,尚请原谅。”说着,就请伯益、文命到里面一个小阁中坐下。
文命侧眼看那些生徒,所有的书籍大概都是些深虑、远虑、静虑、尽虑的谈头,非常不解,就问那老教师道:“请问贵国教育以什么为宗旨?”那老教师道:“天生吾人,付之以心,是教他去思虑的。人生在世,无处不是危险之地,所做的事,亦无件不是危险之事,所遇到的,亦可说无一个不是危险之人。
腹中带剑,笑里藏刀,都是常有的。若不是处处思虑,事事思虑,在在细虑,就走到危险的路上去了。所以敝国的国名叫作百虑国。教育的宗旨,也就在这个‘虑’字上。古圣人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这些人,哪里配说到是个智者?假使在幼年时候,不养成他们千虑的习惯和功夫,那末成人长大之后,势必苟且轻率,岂但没有一得之希望,而危险败事更在所不免呢。先生是个上国大贤,不知道高见以为何如?”
文命道:“某的意思,处事一切,原是应该审虑的。但是在无事的时候,似乎可以不必劳心。”那老教师听了,大不以为然,便岸然正色的说道:“这句话我不敢赞成。我听见古圣人说道:‘先成其虑,及事而用之。’又说道:‘计不先虑,无以应率。’假使如先生所说,无事的时候,将这颗心闲空起来,万一变起仓猝,将何以应之?譬如我们坐在这里,假使上面的房屋骤然塌下来,下面的地壳骤然陷下去,都是应该预先虑到,刻刻虑到的。假使不虑到,请问先生,仓猝之间用什么方法来逃避呢?”
文命道:“屋倒地陷,那是不常有之事。万一不幸,不及逃避,亦只可付之天命。时时顾虑,徒然劳心,似乎无谓。”
那老教师听到这句话,尤其不佩服,便说道:“事事付之天命,那么人的这颗心是什么用处呢?天付一颗心,又是什么意思呢?照先生这样说起来,饱食终日,无思无虑,岂不是和猪狗无异吗?人生世界,虽则不过三四十年的光y,但是哪一项不要费一番的经营?就是哪一项不应该先费一番的考虑?所以在无事之时,总要常作有事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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