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们沉默了,慢慢都把眼睛移向戴涛。
戴涛说:“请允许我留下那个手榴弹。”
英格曼神父素来的威严又出现了:“本堂只接纳手无寸铁的平民。”
戴涛说:“这颗手榴弹不是为了进攻,也不是为了防御。”他看了所有人一眼。
英格曼神父当然明白这颗手榴弹的用途。他们中的两个人做过俘虏,经过了行刑。用那颗手榴弹,结局可以明快甚至可以辉煌。对战败了的军人来说,没有比那种永恒的撤退更体面更尊严了。走运的话,还可以拖个把敌人垫背。
戴少校头一次被神父缴械后,偷偷留下了一颗小型手雷。这颗德国制造的小手雷作为他最后的家当被偷偷藏下来,带进了地下仓库。几个女人偷偷向那时还活着的阿顾检举了这颗手雷,因为她们跟一颗进口高级炸弹住在一个空间睡不着觉。阿顾又把这颗手雷检举给了英格曼。
“假如你藏着炸弹,就不是手无寸铁的难民了。”神父说。
叫李全有的上士说:“少校,就听神父的吧。”
戴涛冷冷地对李全有说:“让东洋鬼子缴了械,还不够?”
英格曼明白他没说出的话更刺耳——现在还要让西洋鬼子缴械?
戴涛对李全有和王浦生说:“现在你们是我的下级,我是你们的长官,你们只有服从我的本分。”
此刻叫赵玉墨的女人从帘子那边走进来,温情地看着每个男人,似乎她是一个大家庭的年轻主妇,希望能调停正闹不和的男人们。
英格曼神父记得自己当时对那女人微微一点头,刹那间忘了她低贱的身份。他感觉由于那个女人的出现,男人们的氛围变了,一股由对立而生的张力消减下去。其实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动,带一点女人不讲原则的微笑,惋惜地看着男人们:和和气气的多好,什么值得你们扯破脸?
英格曼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如果手榴弹拉响,日本人指控教堂庇护中国军人,教堂收留难民的无辜慈善之举,将会变成谎言。最重要的是,激怒了占领军,他们会夷平教堂,包括它荫庇下的十六个少女。她们是战争中最柔弱的生命,一旦成为牺牲品,将是最不堪设想的牺牲品。
然后,他告诉他们从安全区回来的路上目睹了什么。当时法比开车从小巷绕路回教堂,碰见几十个日本兵围在一个门廊下,正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的衣服。他叫法比马上停车。他摇下车窗,探出他穿教袍的上半身,用英文大声叫喊:“停止!看在上帝的分上!……”日本兵就把他们两个眼证给灭除了。他平铺直叙地把事件讲完又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这个令人不悦的事情,但我想让你们明白,我们——希望也有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以不危及女学生们的安全为准则,收留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危及了她们,更何况你们还藏有武器。”
戴涛和另外两个军人都沉默了。他当时陪着他们沉默一会儿,让他的话在他们的脑子里渗一渗,才离开了地下。当天下午,戴涛把那颗手雷交给了他。就是那时,他和年轻的中国少校交谈了上海撤退和南京失守的事。奇怪得很,叫戴涛的陌生军人恰是在英格曼最渴望交谈时出现的。那半小时的谈话,双方情绪兴致那么对接,非常罕见。
此刻英格曼裹紧鹅绒起居袍,打算回自己居处睡觉。他端着蜡盏沿着楼梯下到大厅,却听见门铃在响。他立刻回到楼梯上,撩起黑窗帘,打开朝院子的窗户。
法比已经赶到门口,正在和门外的不速之客对话。说是对话,外面的人只用门铃来应答法比的问话:“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是美国教堂!……没有粮食、燃料!……”法比每发一句话,门铃的应答就更增添一些恼怒和不耐烦,有时法比短短的句子还没结束,就被打断,几乎就是在用门铃跟法比骂架。
英格曼飞快地下楼,穿过院子,拉上圣经工场的门,又检查了一下撞锁是否锁严实了。他突然意识到,上锁反而不安全,入侵者总是认为值得锁的地方都藏有宝贝,必然会强行进入,这样反而给阁楼上藏身的女孩们增添危险。他掏出挂在皮带上的一串钥匙,哆嗦着手把一把把钥匙试着往匙孔里c。最终把门打开,摸黑进去,对着天花板说:“孩子们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不准出声,不准下来!”
他知道女孩们听见了,转身朝厨房跑过去。
“日本人来了,不准出声,一切由我和法比对付!”
他听见某个女人说了半句话,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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