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洋庙的二层楼上,偷偷看了一下上面有什么。”红菱说:“都是书!扬州法比住在那间大书房隔壁。”
“我也看到了。能拿书去砌城墙了!”黑皮女人说。
“玉笙跟我一块上去看的。”红菱说。
两个女孩对看一眼,又看看叫玉笙的女人:那么个黑皮还“玉”呢!
“那么多经书读下来,我们姐妹们就进修道院吧。”红菱说着,推倒一副牌,她和了。
小钞、角子都让她扒拉到自己面前。
“去修道院蛮好的,管饭。”玉墨说。
“玉笙,你那大肚汉,去当姑子吃舍饭划得来。”呢喃说。
“姑子要有讲扬州话的洋和尚陪,才美呢。”红菱笑嘻嘻地说。
“修道院里不叫姑子吧,玉墨?”
“叫什么都一样,都是吃素饭,睡素觉。”玉墨说。
“吃素饭也罢了,素觉难睡哟,玉笙!”
说着大家哄起一声大笑。玉笙抓起一把骨牌向红菱打去。大家笑得更野,说红菱今天为麻将挨了第二次打,以后非死在麻将下面。玉笙和红菱在到处磕绊绊的仓库里追杀。玉笙说:“红菱你别急,明晚上就让你尝洋荤,姐姐我去给那个扬州洋和尚扯个皮条,你明晚就不用睡素觉了!”
红菱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女孩不懂,但马上明白那个很下流的手势,因为窑姐们笑翻了,玉笙笑得直揉圆滚滚的肚子。
玉墨心不在焉地看她们闹,自己独自坐在一个卧倒的木酒桶上,一手烟一手酒。
两个女孩看久了,对刚才初步评选的第一美人改了看法。赵玉墨在她们眼里每分钟都更好看一点;她不是艳丽佳人,但非常耐看,非常容易进入人的记忆。她头发特别厚实,松散开来显得太重,把那张脸压小了。脸盘说不上方,也不说上圆,小小的,短短的,下巴前翘,所以她平端着那张脸时,也是略微傲气的。是那种“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的傲气。她眼睛又黑又大,总是让你琢磨着,她看见了什么你没看见的东西,值得她那么凝神。她的嘴巴是这张脸的弱项,薄而大,苦相而饶舌的一张嘴,让人惊讶,长这么一张嘴的人居然惜语如金。从这样的嘴巴看,她还是精刮刻薄的女人,可以翻脸无情。最优长的一点,是这个赵玉墨丝毫没有自轻自贱、破罐破摔的态度,可以想象她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或大少乃乃,也可以把她当明星放到国片的广告上。她也跟清晨刚来时不同了,换了件碎花棉布长旗袍,y丹蓝色为主色,套了一件白色厚绒线开襟外套,胸前吊着两个做装饰的大绒球。她好识时务啊,在女学生的领土上把自己的风尘味脱得一干二净。是求生还是求得平等的愿望导致她这样的伪装,书娟不得而知。
第四章
第二天上午,地下室的女人们没一点动静。陈乔治给她们送粥,也叫不醒她们。到了下午一点钟,她们一个个出现在厨房里和餐厅里,问为什么没饭给她们吃。她们已饿软了腿。
法比看到自己的禁令对她毫不生效,便把玉墨叫到餐厅,擒贼先擒王。
“我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出来到处跑,你们就不再受欢迎。”
玉墨先道了歉,然后说:“我明白我们不受欢迎。不过她们是真饿了。”
女人们张张望望地渐渐围拢到餐厅门口。看看自己的谈判代表是否尽职,是否需要她们助阵帮腔。她们十四个姐妹凑在一块,口才武力知识能凑得很齐全。
“吃饭的问题我过一会讲。先把我做的规矩再跟你们重复一遍。”法比说。
他努力想把扬州话说成京文,逗坏了几个爱笑的窑姐。
“那你先讲上茅房的事吧。”呢喃说。
“不让吃,还不让拉呀!”豆蔻说。
“就一个女茅厕,在那里面,”红菱指指圣经工场,“小头目们把门锁着,钥匙揣着。我们只能到教堂里方便。”
“教堂里的厕所是你们用的吗?”法比说:“那是给做弥撒的先生太太小姐少爷用的!现在抽水马桶又没有水,气味还了得?”
玉墨用大黑眼珠罩住法比,她这样看人的时候小小的脸上似乎只剩了一对大眼,并且你想躲也躲不开它们。法比跳了三十五年的心脏停歇了一下。他不知道,男人是不能给赵玉墨这样盯的,盯上就有后果。
“副神父,她们可以自重,常常是给得不自重。”玉墨说。她还是把自己和门口那群同事或姐妹划分清楚,要法比千万别把她看混了,佩五星徽章的窑姐在和平时期你法比这样的穷洋僧连见都见不起。
法比再开口,明显带着玉墨“盯”出来的后果。他降了个调门背书一样告诉玉墨,上厕所的麻烦,他已经吩咐阿顾帮助解决了。阿顾和陈乔治会给在院子里挖个临时茅坑,再给她们两个铅皮桶,加上两个硬纸板做的盖子,算作临时马桶。等临时马桶满了,就拎到后院倒在临时茅坑里。但他规定她们倒马桶的时间必须在清早五点之前,避免跟女学生们碰见,或者跟英格曼照面。
“清早五点?”红菱说,“我们的清早是现在。”
她抬起r乎乎的手,露出小小的腕表,上面短针指在午后一点和两点之间。
“从现在起,你们必须遵守教堂的时间表,按时起居,按时开饭。过了开饭时间,就很对不起了。女学生们都是从牙缝里省出粮食给你们的,你们不吃,她们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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