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孽的脸上没有笑。
他望着那只奏夹,不发一语。认真专注的神情,彷佛在品赏夹上那华丽精美的锦绣花纹。
寻奴看到他的反应,不免有些得意。
最後,他开口问:「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向你自首,大人。」寻奴说:「这不是你渴望的吗?」
隐孽瞪着她,像在寻找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恶毒心思。
她无所谓地笑了。她想,她没有什麽恶毒的心思,只想瞧瞧这骄傲的男人偶尔愕然的神情。
他翻开奏夹,仔细地读。
「是真的。」寻奴说:「我没有骗你。」
隐孽抬眼看她。
「你现在就把这份合同送上官府吧。」她又说:「不然用加急送到穰原,更好。」
他皱眉,似乎不悦。
「为什麽不高兴?大人。」她直接戳破他。「因为你觉得我摆布了你?是吗?这合同应该是由你亲自找到,而不该是让我交给你,是吗?」
她低头道歉。「不好意思,大人,破坏你的乐趣。」
她的低姿态,让人觉得荒谬。
但隐孽没有动气。
「不过我累了。」她又说:「不想再跟你玩游戏了。」
他严肃地问:「你瞒着我离府,去找谁?」
寻奴安静地看他。
他直视她的眼里,发现里头竟只剩余死寂。
他的问话不自觉更行短促。「找谁?!」
「重要吗?大人。」寻奴说:「你要的结果达到了,过程如何,应当不值得你关注。」
隐孽忽然朝天挥出手势,用力握紧,要她打住。从这小动作来看,他还是改不了在戍州的习惯,以为自己身後仍有一票马军,光一个握拳就能止住千军万马。
可惜,止不住她赴死的决心。
「寻奴,这里,由我指挥。」他故作从容地说:「明白吗?」
「明白。」她乖巧地回答。
他将夹本往桌上一摆,说:「知道这个交出去,你的下场会如何?」
「知道。」她轻轻地说:「你说过了,陛下会为我开杀生的先例。」
他眼一眯,很温柔地问:「这是陷阱吗?寻奴。」
「是真的。」
他淡淡地回顶:「我不相信。」
她叹了气,伸手取回奏夹,说:「没关系,我差人直接送上玉漕官府。」
隐孽抓住她的手。「为什麽?」他斜眼瞪她。「为什麽放弃?你不是很害怕被我发现证据吗?」
「你说过的。」她无力地笑:「我不是好人,我也不想再伪装好人了。」
她吸了口气,再说:「再怎麽伪装,他都知道,他都不会原谅我。」
隐孽的眉头锁得更紧,却没问她口中的「他」是谁。
「所以……」像要激她,他露出了嘲笑。「你承认你是伪善?」
寻奴很直率地点头。「对。」
他的嘲笑僵在脸上。
「即使不是伪善,我也是自私的。」她又说:「看着那些矿工,我想到的,是我自己。我以为,只要我能拯救这些低卑的生命,我也能救赎我自己过去可悲的命运。我想到的,终究都只是自己。」
「你在自暴自弃,这种话不是理由。」隐孽不耐烦,站起身,拿走奏夹。「你没给我好的理由,让我相信这不是陷阱,我绝不动这份证据。」
寻奴根本没听进他的话,也没发现他无来由的焦躁有多麽诡异。
她只是迳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你要理由是吗?」她幽幽地问。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苦笑着说:「他说,他要大义灭亲。」
他一怔,却一样对她口中的「他」不闻不问。
「即使知道我想杀他,他都能笑着对我说,他愿意让我恨……可是最後,连他这样的人也放弃我了。」她继续喃喃地说:「对,他早该放弃我,我毁了他的家,杀了他的孩子,泯灭良知伤害他的所有,只为徒得快意,他早该放弃我这种歹毒的人。一个万恶的人,恶到连爱她的人都想背弃,这种人,到底凭什麽要生存下去?我找不到答案。」她看向他。「你知道答案吗?」
「我听不懂。」他撇开头,不想看她悲伤的脸。「想个更好的理由,明日早食说服我。」
「隐孽。」她直呼他的名讳,又定住了他的脚步。
她说:「定我罪後,能替我争取旬月的时间吗?」
他不解。
「我得将寻家上下安排好。」她求道:「一个旬月,不会再多了。」
「你在──」他咬牙问:「说什麽?」
「与汤国拓团合作,是我自己一意孤行,寻家上下,没有任何人知晓,请你保证他们无罪。」
他哼一声。「原来,你还想到寻家,我以为你只想到你自己。」
寻奴没被挑衅,很冷静地说:「汤国的水矿技术,我会让其他矿商继承,前提是,他们必须收纳寻家矿工,立下合同,永不废弃他们。希望官府也能答应这个条件。」
隐孽用力地注视她,竟再也找不到缝隙可入。
她是认真的,认真得甚至想到寻家破散之後,每个人的安身之所。
他问了一句:「你呢?」他明知故问:「那你呢?」他问得切齿:「你就这麽不怕死吗?」
寻奴笑了,摇摇头。「不,不怕。」她说:「这样我就可以去黑虚之海,向他还有孩子,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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