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他脸上跳动着,他的面容晦暗不清,但他的目光依旧温情。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得到他肌肉的痉挛,却听不到他因为疼痛而喘息。
他从小就是个坚忍的人,十年前的初遇,他冷静地照顾我,找来了我的父母,商量留下我的所有事宜。那一病就是两个月,他日日亲自照料,从没有半分不耐烦。那时候他还是飞剑门的前途无量的大少爷,年纪虽小,却是同辈中第一高手。一场大病夺走了他的健康,也夺走了他所有的荣光,他却仍是清淡地笑着,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与我相依为命,我没有离开他,因为我一直舍不得离开他,连亲生父母都没有给我的亲近,他能给我,现在,他一样是为了我。
为他包好手掌,我下定决心:“我去找小洛,我去问他要解除血竭的方法,如果他还当我是哥哥,就不能这么对你。血竭的灭门是人间惨剧,但这样的惨剧发生一次也就够了,小洛不能再让它发生同样的一次。如果他认为让各门派也被灭门就是报仇,那么,我去告诉他,他错了。”
“不,你不能去!”子安伸手把我抱住,把我的脸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你不要去,小洛现在已经疯了,他不会听你的话,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小洛的心计能力不是你我所能想象,他也许不会杀你,但是一定会把你永远地留在那里。我知道你不忍心我再杀人,你放心,我不练就是。”
“不练……会是什么结果?”他语气里的哀伤让我的心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我怎么会猜不到这样魔性的武功如果突然不练,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当惨重?
“没什么,只不过会失去武功。”子安在我耳边喃喃着,“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把心安的尸骨送回飞剑门,我们就一起离开,再去看太湖,我们打算去湖上泛舟,还没有去呢。我现在才知道,从前平凡但幸福的那些日子有多么不容易得来,难怪那么多人都想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我们退出江湖吧,去隐居……”
他抬起头,一丝一缕地理着我的头发,笑容一如很久以前在太湖的水边,淡雅而洁净:“就去太湖边,盖座小木屋子,种上一院子的菊花,秋天来了,供菊饮酒,再泡些菊花茶……还有,念诗,娘活着的时候我也喜欢过诗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五柳先生的诗,多么好。可是后来,我知道我的生活没有诗,只有血……我,我们去隐居写诗吧……”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目光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口中说着一个美妙无比的梦幻,神情却是越来越绝望。
我现在可以确定,如果他不再练血竭,就不可能再活多久。他这种人,是天生要被人崇敬的,就算仅仅是失去武功,他应该也是不能忍受的。
我点头,答应他:“好,子安,我们一起去隐居,种菊花,喝菊花茶。”
剩下的半夜,我们相拥而眠……朦胧中我只是想:小洛,你在做什么呢?你是个那么美丽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执意地把自己变成魔鬼?为什么执意地要别人付出血来做代价?血竭的规则本身就是错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单纯地以恩报恩,以血还血就能解决问题,你知道么?
第二天清晨醒来后,我和子安去挖开了绯烟的坟墓,棺中只有融化的一滩尸水,无迹可循、或者说欲盖弥彰。
相顾无言,我们携手返回,路上看见所有门派的人都在互相打招呼离开,但对自己的路线行程都是晦莫如深,没有人再对别人投以信任的目光,有的甚至本门师兄弟也都相互躲闪着目光。
江湖乱了……天下大乱……这就是小洛的希望……
小洛凄厉的声音又仿佛回到耳边:“求财的,我要他家财散尽;求名的,我要他身败名裂;一家和睦的,我要他们反目成仇;两情相悦的,我要他劳燕分飞……”
从前的血竭是魔教,可杀人也有限,而小洛,他没有能力亲手杀人,但他让人互不信任、自相残杀,他更可怕……我抬头望天,梅雨季节到了,天空整日里都是这么阴阴沉沉。
天气越来越闷热,我们回飞剑门的路程还很远,心安的尸体不能久放,我们请玄因大师做法事将他火葬,把骨灰带回飞剑门。
数十人踏上路程,我和子安并排走在最前面,晚上落店的时候,子安也安排了我和他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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