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宫,有一处依山临崖而建的皇家寺庙,名曰沧澜古寺。
夏秋里,在夏宫的各处,随意登临小丘,便可眼见四方青山怀抱,绿水潺潺。各处飞檐斗角,层叠耸立。而那沧澜古寺半在空中,半隐山色的庙宇亭台,总不足以惊艳。
随着深秋日渐,冬日严寒渐渐来临。夏宫周遭,整日里,迷雾森森,非正午时分,尘雾不散。
此时,平日所见的各处景致皆为大雾笼罩,举眼所望,唯一片白茫茫大地。虽则云涛翻涌,也并无太多趣味。
唯有那伫立崖畔的沧澜古寺,随着百草凋零,山色返璞归真,便呈现出一派灰沉朴拙来。
庙宇群居,高耸入云,缥缈云雾,洗尽尘寰杂驳,只那大庙、高塔,直立群山之巅,斗拱飞檐,一如展翅飞鹤,遥问湛蓝天穹,或晚晴,或在朝霞的时分,特别的引人入胜。
秋冬之际,历来是各家宗教大举颂赞祭奠之时。
神宗身侧的几位仙师大哲,受古寺的同道相邀赴会,便转请神宗皇帝,一同到这古寺清斋。神宗听闻有此,自是欣然前往。
一时庙上的典仪祝献,尽皆礼毕,小僧献了茶斋,这庙里的主寺,便随了天师们齐齐下殿,前来神宗驻跸的方丈拜祝。
那老僧,已须发尽白,龙钟老态。不过,依然还是步履稳健,耳聪目明,口齿清晰。与神宗相坐片刻,所谈尘俗、仙神之事。十分投机,不免为神宗所喜。
“小僧俗家是嘉州杉邴人,幼时,家境贫困,十有二岁,被父母舍入我师门下,以此,追随大道,结下这般深缘。”
“上师是家中长子?”
“不是。”
“可是家中幼子?”
“也不是。”
“那为何令尊会选了上师舍入这庙门中来?”
“回禀陛下,此事说来,也无其他。我父原是当地商贾,往来于州县间,不过是将不同地域的奇货名品,沟通他处,从中谋些薄利。家境,倒也殷实。在恩母生我那年,我父举家,从一偏县购了时鲜货物,原是要运往州里兜售。
临行前,家母已怀胎九月,时日将近。稳婆也曾算了日子,只叫总要到了州上,恐才落草。只是这时鲜,前后不过十数日存储,利值颇丰,耽误不得。因此,便急急动身。
却不曾想,只在这半道途中,家母临盆,生我下来。这一出入,到底耽搁了两三日,偏偏往后的路上,又逢上连绵大雨,只在那两日的时光,渡口便过人不得。就这一处,那些货物,也就糜烂损毁,一文不值。总为此,家中,亏了大半的积蓄,一时变得窘迫了。我父也因此,于我多有不喜。
而后,家中再添数口,市面紧凑,日子愈发艰难起来。
我父年轻时,好与乡人博弈,不料时乖运促,十赌九输。在我生来,总因早产,体弱多病,自是比别个艰难。他一回归家,在外多有不顺,又见我这般磋磨,更是不甚疼惜了。
料我这般,便是勉强成人,家中到底拖累无数,而后,也恐入不得军中,值戍边塞,有一铜半银的饷钱,可弥补家中。
在我十一岁上,家里那处老宅,因一道场泼油灯火,燃了三四条街,祖业根基,一时间干干净净。祸首便就那场烟火中烧死了,便是请了官府,也没个索问处,到底是落寞了。
次一年,我师到乡里济化,见我识得几个文字,会念些经文,也不同于其他孩童,肯顽皮嬉闹,只是安静处无言,一时另眼待我。
我父一日醉后归家,恐是在外间又添心结,不免对我有些拳脚,恰逢我师造访,一时慈悲之心,便说了我父母,要化我入这门中来。那时,我母亲虽百般不愿,但到底抵不住家中艰难,为父之意。
我师便以全身所有,总共四十一文铜钱,赠与家父,双方立了文书,就此,便收了我,为这门中一人。”
“难怪上师法名,唤着四十一弟子,却是这般缘故?”
“哈哈哈哈,陛下所言甚是,我师曾说,这四十一文铜臭招我入这门中,却看我能否四十一步莲台,一起一落,终登大道。
他赐这法名的意思,是要我谨记此生,诸般尘俗世事,早已由这四十一文钱所断了。”
“上师果然诸般因缘。却说家父后来如何。”
“早年剃度之时,也是在嘉州的文兴寺上,离故土不远。那时,我虽于家父心中多有块垒,但每每念及恩母,总是心下悲戚。我师见我俗事未断,倒也不曾强求,反而是剃度做礼的当口,寻了一个缘由,只说不叫我立时入门,只做个俗家的记名,待得他日机缘到时,再来理会。
而后,我师在嘉州文兴寺大开道场六年,我便总以俗家沙陀身份,跟随左右。一时替他打理各方供养的香烛纸火这般俗务。
这一期间,我师耳提面命,教得甚严,便也在这大道上,精进神速。
六年满时,那一日,我师唤我到他的方丈内。让我将这六年来所有的香火供养,一一报来。我便将这六年的账册,一一与他对了,不曾少却一文。我师与我说,不日,他将云游四海,再攀高峰。这些香火钱帛,其中,五成施济善堂,供养疾苦,三成交与寺庙,重塑几尊大佛金身。余下两成,便赠与我,叫我还俗归家去。
那时,我何曾理会得上师的用心,只以为心中常有的俗事之念,不肯于佛门大道上勇猛精进,故而为我师所弃。便一意要追随我师脚步,随了他入这空门。
何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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