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给她两人分着吃了,孙百年跟方文秀唠叨了半天种田养娃的事,说当年自己运气不好,没考上大学,儿子就是累死也要培养出来,弄死也要整出个大学生出来,说的那叫一个愤慨执着。
方文秀“嗯嗯”的应着,其实她觉得孙百年这样多好,黑龙江这边得天独厚,人少地多,土地肥沃,孙百年家上百亩的承包田,大部分都机械化作业了,一辈子安安祥祥,没什么天灾*,多好的福气。
孙百年说了半天也不见方文秀应和,自己说的没意思了,伸出手指头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心里偷着笑话我呐是吧,你从上学那会就是这德行,看人摔一跤,跟没看见一样,心里偷着乐。”
方文秀也不跟她挣,一个劲的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孙百年觉得跟她说话没意思,拍拍屁股站起来来了一句:“懒得跟你说,走了,地里浇的差不多了该关水阀了。”
方文秀哦了一声,蹲着没动,孙百年就走了,孙百年走了,方文秀又蹲了一会,微风一起,田里的稻子沙沙作响,她闭着眼睛静静的听,一时天高云淡,万里无云,心里清清静静多好的境界。
可惜这境界她只维持了一会,就被一阵汽车马达声打破了,远处的小道上疾驰过来一辆路虎,风驰电掣一般开过来,嚣张的掀起漫天的尘土,方文秀长叹一声,红尘俗事终于找上门来了。
赵正生下车关门,车门一声巨响,震得地面好像都跟着晃了晃,方文秀蹲着没动,仰着头看他走过来。
赵正生走到跟前,不得已俯视着她,半天烦躁的掏出一颗烟来点上,然后问她:“为什么不回去了?”
方文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没说话先叹气,她说:“以前啊年轻,爸爸走啦,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的很,为了妈妈,为了弟弟要给他们安排好啊,现在才明白了,妈妈我好好孝敬就好了,反正始终是不能离开她的,至于弟弟,他若学的好,用我给留什么?他若学的不好,我又留什么给他干什么?总之那是他自己人生,这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价值不是?华山建筑不是个人的,它是社会的。”
赵正生抽烟,看着远方,最后又转过来看着她,他的眼神有一种压力,方文秀有一弹指之间的刹那被锁在了他的眼神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骤然发现自己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她其实并不伤心,心都没有动一下,不知这眼泪为何而来。
赵正生扔下烟头,朝她伸出一只手,食指在她的眼角下一挡接住那滴泪水,收回去手,食指和拇指把那滴眼泪在两指之间摩擦了一下,最后把那只手揣进口袋里,望着眼前的人,长叹一声说:“君生我已老!”说完豁然一顿,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毫不拖泥带水。
汽车载着人绝尘而去,方文秀转过身对着天边处的夕阳,漫天红霞绚烂如人世的红尘,忽然释然,大抵她今生就是欠着赵正生这滴眼泪,她的神识知道,所以还了他。
她站了很久,后来累了,又蹲了下去,不一会道边又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这也是好车的发动机,方文秀一听就知道又一个讨债的来了,干脆连头都懒得回。
只片刻,魏恒的鞋尖出现在方文秀的眼前,他和赵正生不一样,他知道要蹲下来,让她能平视他,两人又是好几个月没见了,这会魏恒却是不慌不忙,静静的看着眼前人,她灰布褂衫,齐耳的短发,清清静静的,然后他才说:“我来了。”
方文秀点头:“嗯。”
魏恒说:“我其实没准备好什么甜言蜜语来哄你回去,因为我发现我不会说那些东西了。”
方文秀依然点头:“嗯。”
魏恒接着说:“我前两天回家看爸爸妈妈,忽然发现他们之间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说过“我爱你”这句话,但是他们风雨同舟一起走过了几十年,他们的感情可能就在一杯茶,一碗粥一盏灯里,我想他们如果要真正的分离了的那一刻,也会微笑着对对方说再见,于是我想爱情也不是爱情,两个人在一起,不妄想,不造作,各自安守本分,平凡而从容的互相扶持着走一段路就是如此。”
魏恒说完,声音随风而散,暮色四合稻田沙沙作响,远处几声狗叫,很久后才远远听到方文秀淡淡的缓慢的声音,她说:“魏恒,你懂啦?”
魏恒说:“懂了一点点。”
方文秀又说:“既然懂了一点点那咱们就回家吧。”
田边站起两道影子,方文秀的手放在魏恒的手里,两人牵手而去,暮色中洒下一串声音,魏恒问方文秀:“文秀,你会陪我多久?”
方文秀说:“就一辈子吧。”
魏恒又说:“就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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