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清平衣袖,可怜巴巴地说:“我真不知道,老师。”
小皇帝心思缜密,岂会不明白那歌谣扩散出去的后果。清平心中清楚,可看她如此惶恐不安的模样,情不自禁伸手回握住她。
“我不是怪你,陛下。”
有些君主,便如她前世那般,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有些君主,便如顾西月现在这般,退居幕后,玩弄权谋。
前者自然是好的,可后者也未必不能是明君。
对天下百姓而言,这两种,其实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老师不曾怪我?”顾西月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禁再次问道:“真的不怪我吗?”
“陛下秀慧聪明,是人中龙凤,日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顾西月破涕为笑,喝了杯酒压惊,“我与老师君臣相辅,共创盛世,一同留名史册。”
清平垂下眸,淡淡道:“只是恕臣,不能再陪陛下走下去了。”
顾西月身子一颤,呆呆地看着她,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掉落。
“为什么,你明明说……不曾怪我。”
“臣年少时心愿,便是想游访天下名山大川,看遍世间秀丽风景。如今阉党既除,天下安定,臣也终有暇一偿心愿。”
顾西月如同浸在一川寒潭之中,瑟瑟抖着,手足皆是冰凉。她望着清平,柔声道:“天下还没安定,北境蒙越,东南海寇,阉党余孽……老师,这天下还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留下来好不好?”
清平摇了摇头,缓缓将手抽出,“以陛下之能,这些都不是难事。”
顾西月面色惨白,心情激荡,浑身又无力得很,费力地撑着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清平,大声道:“你骗我!你明明知道我的一片心意,将仲子,凤求凰……难道你当真没一点心动”
小皇帝的真心,多半是对原主罢。
清平眸中有几分黯然,望着气势汹汹的小皇帝,只觉她就像一只纸糊的小老虎,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一戳就破。
“陛下,我只是不想落得和我父亲一样的下场。”
顾西月皱起眉,眼中是无尽的深沉痛苦,“我不会待你那样,你这般不信我。”
可是老师为何要信她呢?若说谁伤老师最深,分明就是自己罢。
顾西月想到这里,不觉垂下头,不敢再对上清平的目光。十年的情分,明明是被自己消磨耗尽,她想用贾进忠除掉明德党,想让所有的权力都收在自己一人手中……若非自己顺势推舟,老师的至亲挚友都不会身亡吧。
她还有何颜面要老师留在自己身旁呢?
为什么偏偏是在所有的伤害都已造成后,才爱上这个人呢?
“陛下志在天下……”清平沉沉地叹了口气,见她不过如此年纪,却能隐忍蛰伏数年,一朝得势之后,也可保持理智,真有一代君王的气魄,日后一扫四合,凤舞九天,想来也不在话下。她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但思及马上的分离,又不免惆怅。
顾西月垂着头低低啜泣着,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哪里有半分平反时绝代霸主的模样,“老师,你若敢走,我、我便要做一个昏君,我苛政暴税,贪污腐败……天下人怎样,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老师一个人。”
清平将她拉着坐到自己腿上,擦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陛下,我在天下人之中,你爱天下人,便是爱我,你让他们受苦,便是让我受苦。”
耳畔热气吹来,如同春风拂过她的全身,顾西月身子一阵酥麻,无力地靠在清平身上,心里又是苦痛、又是欢欣。她本已喝了不少酒,此刻便有些迷醉,转身绵绵密密地吻着那人的脖颈,一面轻轻呢喃:“我爱你啊,老师。”
清平本已有几分情动,一听“老师”这两个字,登时清醒过来。
若用原主的身体,回应小皇帝的求欢,对她们十年的感情也是种亵渎罢。
她放任着顾西月缠绵的吻,却没有回应,待那人终于累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后,才低声道:“月,我也……”
那句话,终究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顾西月昏昏沉沉之中,做了一个十分迷乱的梦。梦里一会是趋炎附势的宫人们对她冷嘲热讽,一会又是无尽的寒冷黑暗之中,慈眉善目的老太监亲手将她手脚捂热。
一会是漫漫雪花飘洒,清丽如仙的少女朝她伸出了手,柔声道:“以后,我做你的老师。”
一会又是父皇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道,若要天下在握,明德党不得不除。
而后天空变得逼仄昏暗,刚被她擢除吏部尚书的女人一脚将她踢到,冷冷地呵斥:“朽木不可雕!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一丝干系!”
“别再叫我老师,莫脏了我的清誉!”
一时又回到了数月前,她手里拿着如火焰般灿烂的惜月花,偷偷攀上了那人的墙。
那人一见她,便张开了双手,面上盛满温柔笑意,“下来吧,我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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