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碎裂在雪地上。
雪,纷纷而下。
夜,静如死地。
那纷多的,原以为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自记忆深处蹁跹而至。
——关于他的,和他父亲的。
他幼时样貌极好,乌发白肤,秀鼻红唇,嘴唇上方有颗美人痣,像沾着饭粒没舔干净,旁人都说这是福痣,一生不愁吃穿。
那时眉色太淡,孤高的风骨还未显露,最出彩的要数眼睛,近似丹凤眼,很古典,眼皮双得厉害,睫毛又长,在视觉上拉长眼尾,要不是线条不够柔软,往往会错看成桃花眼,笑时灵动水润,很是招人,总有不少咸猪嘴想占他便宜。
他生性疏冷,不喜争执,只能皱眉躲进父亲怀里,冒出个头,惹得旁人哈哈大笑。父亲会把他抱在膝上,“蛮横”地挡下所有骚扰,一大一小坐在门槛上,脸贴脸,头埋着头,谁也插不进手。
亲戚邻里总是凑趣啐一口父亲,老大不小还爱争宠,宝贝儿子被多看两下都要急眼,真不知羞!
父亲也只是尴尬地回上一句:“哪有……”
记忆中的陆家村也是极美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古建筑保存完好,在云市这个旅游城市常有驴友徒步拜访,村民和游客亲如一家,碎石小道上总是扬起欢声笑语,天南地北的口音不见违和。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穷。
他那时不知道“穷”是多致命的毒?药,可以让一个人背井离乡,抛妻弃子。
落日余晖披在父亲宽阔的肩头,听蝉鸣鸟叫,看凡尘庸碌,两人享受着私密的二人世界,任旁人来来去去只交换着仅属于彼此的悄悄话,连母亲都要嫉妒一下,被两人冷落的无语。
很多时候是父亲在说,他仰头数着父亲下巴的胡渣,并不是很懂。
父亲用胡渣摩挲他因起痱子剃得光溜溜的头,和脸颊,他痒得咯咯直笑,糊对方一脖子口水,父亲恼极了也只会在他嘴巴上重重啃上一口,唾液交融的相濡以沫就像两条鱼,那是稀罕极了爱极了的,哭笑不得的宠溺。
父亲絮絮叨叨闲不住嘴,咬着他的耳垂悄声嘀咕,分享着那些藏于心底无人可知的秘密……
大概是关于理想抱负之类。
可惜时隔日久,对父亲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不清,更何况是只言片语?
隐约想起,是在他四岁的时候,父亲收到一封来自京都的信,说是同窗写来的慰问。他知道那是骗人的,自从接到信后,男人盯着他沉思的时候比以往更多,却反而不像过去那般毫无保留地倾诉。
依稀记得是个黎明。
他被清晨的寒气冻醒,那寒气从没合紧的门缝刮来。
先是看到桌上倒扣的相框,卡在全家福角落的照片没了,是他的满月照。相框下放着存折,并不是家里那张,也许是父亲的私房,背面写着密码,力透纸背的刚硬字迹出自父亲。男人在门外听到响动,惊了一下,没敢回头。
他从床上下来,几步小跑过去打开门,仰头盯着猛然回头的男人,不明所以地小声唤道:
“父亲?”
男人神色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早记不得男人的脸,却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眼神——如同等待自首的犯人。
浅棕色的眸中晃动着犹豫,通红的眼睛写满焦虑,而疲惫却爬满视线,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像走在万丈高空的独木桥上,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他。
深沉得吓人。
注意到他光着脚丫,男人眉头一紧,放柔声音先哄他:“乖宝儿,先回床上,地上凉。”
他却不管不顾,愣愣地问了句:“你要走了吗?”
年轻的父亲立刻泪水盈眶,踉跄地快步走来,把他狠狠抱入怀中,密不透风的距离让人窒息。
男人的头埋在他的发顶,哽咽呢喃:“你会恨我吗?”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只能沉默以对,男人却像催眠一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许诺,不知道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郑重:“会回来的……阿爸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眼前。宝儿,你要等爸爸!相信爸爸!!”
湿凉的液体从头顶滑进脖颈。
明明早上寒气还很重,那液体也该是冰的,却带着烈火般的温度。
甫一接触皮肤,就像遇到火的纸,让颈边的血脉连同心脏一起蜷缩起来。
有什么东西渐渐从心脏中抽离、蒸发,如同缺氧一般,难受极了。他只好缩起脖子,不自在地把父亲推开,拢起眉头不太高兴地说:
“你走吧,快点……一会阿妈醒来,该难过了。”
男人是中戏高材生,早年跳级上大学可谓风光无限。成年时就学大四,离毕业只差临门一脚,身为独子为完成老母死前抱孙遗愿,中途休学,葬母、生儿、育子一事接着一事,一耽搁就是多年,他总想着再等等,等儿子再大些上了学,他就能放心地远走他乡拼搏人生,可妻子总是不理解。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没多少文化,似乎总担心他一旦飞黄腾达就会抛下她不管,只想把他拘在这个小村里过些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他毕竟不甘心啊。
他从小凭着“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身份长大,傲气才华一身,怎么甘心龙陷浅滩,郁郁不得志?
只能抱着儿子流下男儿泪:
“对不起,宝儿。你别恨我……”
付丞雪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不恨他,真的。
许是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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