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老汉咋么咋么嘴,似笑非笑地说:“这可趁命来!矿主窑主不都活得好好的?趁命哇!”说完回身倒头边睡,“睡哇!明日先领你下去看看,要是真的怕了就回圪哇!”
大孟听了也不敢多问,这次躺下也不敢来回翻身了,没多久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老汉就把大孟叫醒了,指着窗户敲着玻璃说:“后生,起来哇!工人们不真色(差不多)就来呀!”
大孟一骨碌爬了起来,揉着眼睛瞅过去,果然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朝这边走过来。他起身下地,把身上的衣裳往展(平)揪了揪,向老大爷询问:“叔,你这里有水么?俄想擦把脸。”
看门老汉上下看看他,笑了笑:“行啦!不洗脸你出去也是最白净的!你看看他们,根本辨不出眉眼来!”说着自己也下了地,趿拉上鞋,抱上炕头上的大茶缸子猛一气灌,又用力咳了好一会儿,浓浓吐出一口黑痰来,这才开了门朝外面走去。
大孟紧紧跟在后头,出了门就看到几个满脸煤灰的人从坑口走出来,他正在纳闷,就听见看门老汉笑骂:“又得乏得睡里头了?也不怕落了顶(塌)压死!”
“尽灰说!”“个老没调!”一群人嘻嘻哈哈骂着出去了。有个人斜着眼睛瞅了瞅大孟,笑说:“哟?这是谁来?没见娶媳妇,得走大(这么大)的儿子啦?“一群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老汉哪有这福来?“老汉倒也没恼,笑眯眯地指着大孟,”来寻营生的!我先领着四处看看,一会儿矿长来了报个名,以后也跟你们一搭受(工作)呀!“
这下几个矿工不说话了,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十分浑厚的声音爆了一嗓子:“好!又来个受苦的!好好干哇!记住下井先拜拜窑王爷!看看祖师爷给不给这口饭吃!“
大孟连声称是,看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门道,这下井也需要拜窑王爷。他就这样跟着大爷四处跟人打招呼,在矿上四处转转。
白天看矿山,四周堆满了黑黑的煤块,一条窄小的铁轨一直从坑口延伸到了外面,地上还有铺设铁轨的痕迹,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火车皮(货车车厢)。不远处还有一间十分高大的房子,窗户比寻常大车的车板还要大。
大孟好奇地四处张望,猛然发现不远处一大片煤堆上有两三处冒烟的地方,立刻着急起来,用力拽着身边的大爷:“叔,叔!快看看!那来来好似着火咧!”
老汉眯起眼只瞧了一下,就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那常年冒烟,是自燃,烧不大。一会儿就有人把这些炭都拉走了,浇上水就都灭了。”还真是见怪不怪。
大孟还是不大放心,又朝那边看了好几眼,发现真是只冒烟并没见烧起来,也就稍微放下心跟着大爷走下去。
他们溜达到了井口跟前,老汉抬抬下巴,瞅着黑洞洞的井口,问大孟:“后生,想下去看看不?”
大孟犹豫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老汉朝他一招手,两人就朝着井口走了过去。刚进了井口不远,光线明显就暗了下来,老汉手里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盏灯,把前面的一截路照亮。
他见大孟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不稳当,就放慢了脚步,说:“后生,你扶着我的膀子。第一次下井,注意点,底下一会儿就有水了。咱们不往最深的地方去,等会儿走到采区就停下,我给你简单说说。”
大孟这会儿除了点头,别的也不敢多说多问。就这样走了不知有多久,终于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老汉停了下来,靠着旁边的煤层捂着口鼻猛烈地咳起来。大孟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老汉终于倒过气来,指着身后的层层叠叠的:“这就是炭了!咱们这是口老矿了,宣统年间就开了坑口,后来好一阵歹一阵,再后来日本人占了这里,修了铁道,里头挖出来的煤直接都装上火车拉走了。每次放炮死了人也没人管,都是白死。老汉我这一身毛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下井最少一天才能上来,有时候封了井口两三天不让上去,啥时候挖够人家要的数才开。在里头瓦斯爆了,挖的动静大了落了顶,这都没人管。那几年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底下可以说每走一步都有尸首。”
大孟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往看门老汉跟前又靠了靠。老汉笑了,指着他的头说:“怕啥?一个后生家这点胆子能行?咱们这下井的窑黑子就是跟阎王爷跟前讨饭吃呢!吃的阴间饭,还怕说个死?”接着又安慰他,“没事,那都是日本人手里头的事了。现在的矿长挺好,每天两班倒,也就是只上半天,也有专门的技术员,放炮、支立柱、架顶都有专门的人,事故比原来少多了。”
大孟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见有电线和电灯,问:“这里还点着电灯呢?”
“那可不?黑洞洞的那能看机明(清楚)?”老汉指着前面一处堆着煤块的地方,说,“这挖煤可不是用蛮力的,得上巧劲,要不然容易挖塌巷道。你这报上名,还得跟着师傅下井学几天,这才能正经干上。一个儿(自己)机灵点儿,多看多记,到时候又能多出煤,又能少费劲。”
“谢谢叔!”大孟终于从忐忑中镇定了心神,他从没想过这挖煤还有这么多讲究,虽然说自己没啥文化,也只能干苦力。但要是能学点手艺,总是比光耍铁锹巴子(干苦力)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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