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定门,一路往北,遥遥传来“丁当……丁当……”的驼铃声。
“也不知道是哪家驼队回啦?”车马店号称“跑断腿”的小三儿一壁嘟囔着,一壁又眯着眼往北瞅了瞅,“风这大也看不真么……算算,许是童家的驼队?”
“是呢,上午就派人传过话了,是童家的驼队!”巡城的大郝接着话茬。
“不早说,白在这瞅半天,掌柜还等着信儿呢!”三儿一跺脚,就听得大街上“童家驼队回来了!童家驼队回来了!”
“妈!妈!童家的驼队回来了!”芸香跑着进了上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上次……答应我的羔皮筒子,我要做坎肩!”
“个疯女子!眼看要聘(嫁)的人了,没有一点儿样子!应承(答应)你的肯定给你买,在这疯,看聘不出去的!”肖婶子嘴上虽凶,手上却从襟下解下一串钥匙,踮着小脚往衣箱边走去。开了铜锁,摸出两块银元,塞在芸香手里。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穿半旧长衫外套马褂的中年汉子,正是肖掌柜。芸香一愣,低了头,把钱攥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留神钱就从手里蹦出去似的。肖婶子却好像啥也没看见,三两步上了炕,拉开梳头匣子,篦起了头。
肖掌柜“嗤”的一笑:“再给一块!今年皮子贵,看不够的,顺便给你妈买把新篦梳。手上的这个齿儿也掉好几根了。”
“谢谢大大!我回来给你烙馅饼!”
“还是大女儿会心疼人!等下回有人去北平,给你到瑞蚨祥扯上缎子,做个缎坎肩!”肖掌柜笑嘻嘻的把烟袋放到炕上,“去吧。晚了看没头(挑头)的。”
“哎!大大等着,今儿我上灶……”话音还没落,芸香早就挑帘子跑出了门。
出了门,远远看去,就见童家铺子门前人头攒动。童掌柜笼着袖子高声吆喝着:“今儿个点货,暂眼下不能卖给各位老街坊。可以在柜上先登记,明儿个交钱取货!春起下了定的,黑夜入后宅寻我!”一面吆喝,一面指挥伙计从骆驼上卸货。
芸香看这情形,知道今天是买不成了。当下便放慢了脚步,拿了架子慢慢走到铺子里,朝柜台上喊了声:“给我记上,上好羔皮筒子一张,明儿个取!”
“呦!肖家姑娘来了!今儿对不住了!多担待!旁的不要?”账房胡先生抚着稀疏的几根胡子笑mī_mī地招呼道。
“差点忘了,再要把篦梳,要红漆描金花的!”芸香点着头,“一定要上好的!可要记下,这可是我妈要的!”
“放心!放心!必不会错!”胡账房向芸香招招手,“不去吴家看看?也有些日子了吧?你二妈可是问过几次呢?”“今儿也买不成了,正好没啥事,这就去呀。我二妈没说啥事?”芸香绞着手里的帕子,拧着眉问道。
“没说么,你去哇。吴家的事哪有不好的!”
“可别跟我妈说!”芸香掖了帕子,盯了胡账房一眼扭身走了。
“放心……”胡账房又坐回柜上,摇摇头叹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话说童掌柜在门口招呼了一番,便嘱咐伙计小心卸货,自己向后宅上房走去。走到西下房门口,抬眼看了看黑凄凄的屋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掀帘子进了上房。只见婆娘张氏正盘腿坐在炕上,搂着怀里的猫看黄历。见他进来,张氏撵了猫起身要下地,童掌柜摆摆手:“甭下地了,我也上炕。”顺势倚着炕沿靠在炕柜上,“看黄历做啥?才回来又撵我走呀?”“啧啧,说的这叫啥话?大白天的也不怕让伙计听见!”张氏剜了一眼,“看看你走了多少时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家里,你当容易呢?又说,大小子是不回来呀?这次说啥也得给他说门亲了!我这脊梁骨也快被戳破了,就说不是我亲生的,那也是至两岁上拉大的!这几年也不回来,也不在那边成个家,街壁邻右(左邻右舍)的都说是我这个后妈啥也不管,要断你童家的香火呢!”说罢,张氏撇撇嘴把黄历扔到后炕,斜了身子靠在炕桌上。
“管他外人咋说,这就回呀,我日前收到信了,估计这一两天就到了。这次他要是硬不要咱给娶,我就给他打个借条,反正得给他娶个媳妇!”童掌柜在炕沿上磕了磕烟锅,“老二呢?还不回?”
一听问老二,张氏立马变了脸,抽出帕子掩面呜咽起来。童掌柜看了看她,也没说话,又抽起烟来,不一会儿,屋里朦朦胧胧的,墙上的照片和窗上已有点褪色的窗花也在夕阳的斜照下变得影影绰绰的。“我去库房看看,你做饭吧。羊已放的厨房了,拿红萝卜炖上。上十斤素糕,给受苦人也好好吃一顿。”童掌柜趿拉上鞋走了。
芸香出了童家铺子,在街上看着鼓楼出了会儿神。心说:这二妈又要干啥?要是还是那一弯子老话,可不想再听。爹的忌日也早就过了,这会子叫我……思来想去,芸香还是往殿前街走去。
街上店铺林立,走过两家茶叶铺,快步穿过一片味道刺鼻的皮货店,快到站着两个日本女人的百货商店门口时候,远远好像有个“料子鬼(抽大烟的)”,吓得芸香急忙就往东街上跑,低着头七转八转的走进一个巷子,直到看见吴家门口立着的旗杆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走到门首轻轻的扣了两下门环,“吱呀”一声门丫了一道缝儿,探出个头来。
“二、二小姐!您来了?稀罕……”
“我二妈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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