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启处,那个女子缓缓的走了出来,只见那女子依然一袭青衣,鬓发高挽,黑白相间,配着她清丽的容颜,显得份外的刺眼。她的身形十分窈窕,这么翩翩行来,真是说不出的动人,沈希昭不禁看得有些呆了,这个影子他暗地里不知已经想了多少次,只是每一次想,总不免有些负疚之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应该极对不起人之事,只是这份思念,却是无论自己如何抑止,总是难以摆脱,此时蓦然重见,心中忽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女子辛荑走近桌边,见他怔怔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欢喜无限的神色,心中突然一阵酸楚,面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只似笑非笑的道:“沈小侠,伤势可愈可了?”
沈希昭俊脸微红,讷讷道:“你莫要拿我打趣,我可不是什么小侠。”
赵夫人默察他们两人神情,不禁微微一笑道:“沈公子俊逸超卓,侠之一字怎会当不得?”
沈希昭苦笑道:“我如今受人追杀,托庇于夫人,夫人如此说来,岂不是愧杀我也?”
赵夫人正色道:“你以为强横如慕兰庄主便似侠么?心中有侠气便是侠,何况公子如今不过小受折挫,如何便这般轻视了自己?托庇于妇人,是为耻么?昔年韩信兀自受到漂母一饭,忍那胯下之辱,公子何苦自我菲薄?”
沈希昭听她这么一说,大是惭愧,低首道:“受教了,夫人。”
赵夫人微微一笑,点点头,似是对他甚是赏识,侧脸向辛荑说道:“你便对沈公子说明了罢!”
辛荑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说道:“你武功虽然不弱,但以你的师承及现在的修为,按这样的进境,纵然日夜不辍的勤修苦练,可要胜过周慕兰,只怕还须得二十年,而这二十年,还须周慕兰没有丝毫寸进,即便如此,慕兰山庄高手辈出,你孤身一人,如何能从他手中救出人去?”
她说的这些,沈希昭心中其实早已经深知,只是心中总存侥幸之心,何况要做的事哪怕明知不可能完成,自己也只能继续,此刻听她这样一说,虽然心中沮丧,但也未见得如何灰心丧气。当下微微苦笑,看着她,眼中的神色仿佛在说: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事有必为,又能如何?
辛荑似乎瞧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但这也非不能设法,若是你卑词相求,瞧着赵家姐姐的面子上,周慕兰断不至不放你师妹!……”
她话音未落,沈希昭的脸已经涨得红了,屈辱烧得他简直说不出话来,辛夷悠悠接道:“当然,你纵然不是心高气傲,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气,那么我便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只是我却不敢担保一定能成。”
沈希昭咬牙道为:“什么法子?”
辛荑与赵夫人对视一眼,缓缓道:“在这个世上,或许我可以算得最了解周慕兰武功之人,他天纵奇材,如何论及武功招式,已臻至妙,何况他临敌交手,气势凌人,随机应变,无不得心应手,纵然有人武功不弱于他,但与他交手,却无不落在下风。所以,人与他交手,是永远不能得胜的,”她顿了一顿,一字字说道为:“要想胜他,只有天!”
沈希昭怔了一怔,喃喃道:“天?”
辛荑郑重道:“是的,只有天!须知武功进境,到了一定时刻,便不再仅限于招式的变换,内力的深浅,而在于人如何能够顺势而为,天地万物尽在掌握,自有妙至无迹可循之境界。便能在临敌之时,于对手变幻了然于心,只须对对手的下一招式变化成竹在胸,何愁战而不胜?”
沈希昭又是一怔,他本是悟性极高之人,听了辛荑的话,心中似有灵光一闪,但一时间却又捉摸不到,他知道辛荑必会详细解说,当下凝神倾听她细说。
果然辛荑又接道:“当然人永远也不能成为天,可是却可以窥见天的境界,于是了然万物于心中,先发制人,抑或受制于人时另有巧妙变化。你所学武功是上清宫道门武学,便该知道大音希声大象希形的道理,武学另有更高境界便是能顺应天地万物,乃至对手绝技而达克敌制胜之功。”
沈希昭隐隐觉得仿佛窥到了更加广阔的境界,隐隐便有山洞之中豁然开朗之感,但他又不禁有些怀疑,忍不住道:“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么?”
辛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可以达到的,老子庄子难道不是这样的人么?可是每个人天资悟性俱不相同,便非人人都能窥见这样的境界。”
沈希昭胸中似有热血沸腾,只觉她指出的实是一条宽敞之极的大道,只听辛荑缓缓又道:“十年之前,周慕兰便已经悟透了人的境界,并已经超越了,可是这十年来,他始终没能达到天的境界,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太多他不能看透的事,所以虽然他窥见了天的境界,可却始终不能做到。你只有达到天的境界,你才能超越他。”
沈希昭忍不住道:“那么你呢?”
辛荑微微笑了,可是嘴角却露出苦涩的表情,缓缓道:“我也窥见了,可是我也做不到,”她顿了一顿,轻轻的道:“这十年来,我们独居在这深山之中,只有清风明月为伍,日夜思索天的境界,日夜思索如何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可是十年了,我想得头发都白了,还是做不到。”
沈希昭心中一颤,这才知道她鬓发斑白,竟是十年来冥思苦想劳神所致,蓦然想起她在青石之上瘦削柔弱的后背,一念至此,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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