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还同往年一样,怂恿着阿四去点引线,后者倒是习惯了,甚至还有些怀念沈莙坏笑的模样。倒是泽苑这回遭了殃,被楚鄢吩咐去帮忙,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苦着脸加入了点火的行列。郡守府上空被这些烟花衬得姹紫嫣红,沈莙站在屋檐下,听着旁人的惊叹,仰头看着这般美丽,眼神变得十分柔软。
这烟花放完两轮,库里还剩大半,阿四依旧当着搬运工,夜里风渐渐大了,秋桐便半哄半强迫地将推回了屋子里,只许她开窗看。倒是楚穗,兴致高昂地拉了沈菱往假山那边玩儿去了。
沈莙坐在窗前,撑着下巴看一下接着一下在天空绽放开来的烟花,远处传来了丫头们互相作弄的嘻笑声,淹没在喧嚣的炮竹声中。她忽然有些想念秦湄夏曲月苋那些人了,若是再早个半年,也许她压根不会想到今日想和这些人再见一面都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候,楚穗拉着沈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烟花的光芒和彩灯的斑斓使得院子里的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楚穗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拽着沈菱,脸上的笑容倒比那些烟花还要璀璨些。沈菱被她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表情似有些无奈,可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将她身上的炮竹碎纸取下,护着人不往放烟花的地方去。
沈莙静静看着,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看了多久,直到秋桐端着热水进来,恍然见人坐在窗前,早已是满脸泪痕,吓得水也洒了,顾不得收拾自己,只上前急道:
〝小姐,你这是……〞
沈莙似是被她从梦中惊醒一般,懵懵懂懂地转过头来,见秋桐一脸惊异,伸手一摸,才知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她吸吸鼻子,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对着秋桐笑道:
〝没事的,外头烟子太大,竟是把眼泪都熏出来了。〞
秋桐一阵心疼,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拧了白巾替沈莙擦了脸,蹲下身子放柔了声音道:
〝从前在家里时老爷太太虽然不愿照应,可那时候小姐却是整日里满脸笑容,即便进了宫也并未大变。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从来只向着小姐,连着李嬷嬷和听雨阁里那些尚不懂事的小丫头都一心盼着小姐过得开心。可眼瞅着,自从二小姐那事儿之后一切便都不大一样了,我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小姐和少爷也都不愿多说。只有一样秋桐盼小姐一直记在心里,但凡有心里什么委屈,苦了难了都别自己扛着,你上头还有个一直看护着你的兄长,即便再没别人了,小姐也不要嫌弃我身份卑微,只管同我讲。我五岁被人伢子卖到沈府,如今快三十了,没有丈夫子女,这辈子唯一顺心的便是伺候小姐长大了,因而即便微不足道,豁出了这条命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沈莙听她说着,到后来一直在摇头,她想说我从未将你当成身份卑微的婢子,她想说你就如同我的母亲一般照料我长大,是我重要的亲人。可是临到嘴边却只有哽咽的声音,伏在秋桐肩上泣不成声。
沈莙大哭一场,只觉身上力竭,晨曦微露时才稍稍有了精神。她从来没有一刻这般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坚强,她从来不是只有姬浔一个,哪怕是为了身边这些无时无刻不替她操心的人她也不该再这样伤春悲秋下去了。
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沈莙的脸色渐渐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她初一那日向沈菱拜年的时候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又乐得见她变得更加活泼,而不是一直恹恹地等待。
沈莙对姬桓的到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尽管她内心很希望这位南诏王能静静地來悄悄地走,可同时又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
姬桓到桑植的日子甚至比楚鄢预料的还要早些,全副武装的骑兵先行,后头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的步军队伍。沈莙并未经历过战争,即便当年京中兵变,在姬浔的控制下也没有打起来。姬桓军队的到来令整个桑植都便得压抑沉闷,沈莙看着那些将士身上的盔甲以及手里握着的□□,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战争,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这个词如此靠近的一天。
就在这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队首进入桑植后的第二个时辰,这郡守府终是迎来了姬桓的大驾光临。楚鄢领着他与亲兵跨过府门的时候沈莙便以房柱为遮蔽物,远远地看上了一眼。
已经立春了,只是春寒料峭,沈莙松松搭着一件碧色斗篷,站在圆柱后头,迎面吹来的却是凉风。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身着暗红金纹锦服的姬桓一步迈过了门槛。南诏王的声名远播,尽管他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府里的丫鬟奴仆却依旧畏惧,从他到时便噤若寒蝉,府里再不复前几日的热闹。
姬桓脸上的笑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尽管那样的笑容不合时宜,但他本人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还是一副轻佻模样,叫人看了就堵心。沈莙匆匆看了一眼,心里却还忌惮,不等人靠近便转身去了沈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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