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辩得出谁在暗里都是共产党呢?他不再过多询问,就把他藏起来,给弄了一包
刀箭药……白嘉轩对冷先生说:“像这个亲戚一样的庄稼汉,直戳戳走到联保所,
谁也认不出他个是共产党!据此你就根本估摸不清,这原上究竟有多少共产党……”
冷先生说:“这谁能说清!田福贤成天剿共也摸不清……要是有一天共产党真个成
了事得了天下,你再看吧,原上各个村子的共产党一下子就蹦出来了,把你把我能
吓一跳!”
俩人随之把话题转移到鹿子霖身上,而且收了棋摊儿专门议论起来。白嘉轩说:
“原上而今只有一个人活得顶滋润。”冷先生说:“你说田福贤?”白嘉轩说:
“他才最不滋润哩!他在原上是老虎,到了县上就变成狗了,黑间还得提防挨炸弹!
”冷先生说:“那你是说你?”白嘉轩也摇摇头:“你还是老样子,没啥变化喀!”
冷先生闷住头认真猜想起来。白嘉轩不屑地说:“鹿子霖嘛!”冷先生反感地说:
“这人早都从我眼里刮出去了。我早都不说这人的三纲五常了,不值得说。”白嘉
轩却说:“你看看这人,当着田福贤的官,挣着田福贤的俸禄,可不替他操心,只
顾自个认干娃结干亲哩……”冷先生说:“我只说从监狱回来,该当蜷下了,没料
想在屋蜷了没几天,又在原上蹦达开了。这人哪……官瘾比烟瘾还难戒!”白嘉轩
说:“这是祖传家风。鹿家人辈辈都是这式子!冷先生说:“我在这镇子上几十年,
没听谁说你老弟一句闲话,这……大难了!”白嘉轩做出自轻自薄的口吻,又很恶
毒地说:“咱们祖先一个铜子一个麻钱攒钱哩!人家凭卖尻子一夜就发财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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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作者:陈忠实
农历四月,急骤升高的气温宣告结束了白鹿原本来就短暂的春天,进入初夏季
节。满原的麦子从墨绿中泛出一抹蛋白色,一方一绺已经黄熟的大麦和青稞夹缀在
大片麦田中间,大地呈现出类似孕妇临产前的神圣和安谧。从气象和节令上判断,
似乎与已往无数个春夏之交时节的景致没有什么大的差异,无论穷的或富的庄稼人,
只是习惯性地比较着今年的节令比去年提早了几天或者推迟了小半月,穷庄稼人总
是比富裕庄稼人更多一些念叨和嘟囔罢了,也是因为他们更加迫不及待地要收获小
麦,以减少借贷的次数和数量。迎接果实成熟的期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
眼巴巴瞅着麦子一天天由绿变黄,急性子的庄稼人提着镰刀拉着独轮小车走到田头,
捉住麦穗捏一捏瞅一瞅,麦粒还是鼓胀的水豆儿,惋叹一声“外黄里不黄喀”!于
是就提上镰刀拉上小推车回家去了。突然一场温腾腾热燥燥的南风持续了一夜半天,
麦子竟然干得断穗掉粒了,于是千家万户的男人女人大声叹着“麦黄一晌蚕老一时”
的古训拥向田野,唰唰嚓嚓镰刀刈断麦秆的声浪就喧哗起来。就在那神秘的短促的
一响里,麦子熟透了;就在那神秘的一时里,蚕儿上族网茧了……
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成为白鹿原社会气候里神秘短促的一晌或一时,
永久性地改变了本原的历史。
黑娃听到电话铃响,心里一跳;每一次电话铃声响,都好像首先撞击的不是耳
膜而是心脏。黑娃抓起话机扣到耳朵上,方知是县西四十里处的麻坊镇哨卡打来的。
哨兵的嗓门有点粘涩:“一位少校军官要过哨卡,要到县里找你。鹿营长,你说放
不放他过卡子?他不说他的姓名,也不报他的来处,却是叫我问你鹿营长还喜欢不
喜欢吃冰糖……”
黑娃搞不清有多长时间自己都处于一种无知觉状态,灵醒过来后,发现话机还
扣在左耳朵上,汗水顺着话机的下端滴滴到手心里。他已经忘记刚才是怎么回答哨
兵的,耳机里早已变成一片冷寂的盲音。他判断不出自己现在比接电话以前更加慌
乱,还是更加沉静,却努力回想刚才在电话里自己是怎样问答哨兵间询的,或者根
本就没有作任何回答?他颤抖着手摇起搅把儿,直摇得黑色的电话机在桌子上发摆
子似的颤抖,终于到那个不再粘涩的嗓门讨封似他说:“放心吧鹿营长,早已放过
了。我给少校挡了一辆道奇卡车,坐上走了半晌了,说不定这阵儿都跷进你的门坎
咧!”黑娃放下电话跨出门去,门外一片静寂。旋即又走进屋子,扯下毛巾直接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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