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曼娜让爱云和阿生气得昏头胀脸的,她怒气冲冲地往回走。街上已有了些行人,步行街的有些勤快的早就开了店门,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偶有熟悉的没有一个人跟她搭腔,没有一个人看她。曼娜她强忍着,越忍越难忍。人在丢脸的时候不能急着挽回,有时候,想挽回多少,反过来会再丢出去多少。她开始用目光去扫别人,他们像是约好了的,都是一副过路人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众人的心照不宣有时候更像一次密谋,其残忍的程度不亚于千夫所指。曼娜想指桑骂槐,想像泼妇一样地把人怒骂一番,到底没有勇气。
曼娜一回到店里便更觉得闷热,她用指头拉拉连衣裙子的领口,让空调的凉意尽其可能地贴到她的皮肤上去。
曼娜在柜台后面的椅子坐了片刻,见玻璃底下压着刘星宇的名片,她想警察应该管这事的,像阿生这不良青年引诱纯情少女,还拐带着离家出走,没有比这事更严重恶劣令人愤慨地了。曼娜的心情无缘无故地一阵好。店里倒收拾得干净服贴,铺着酱褐色的方块大理石地面打扫得如同镜面。看上去就是一股凉爽。而货柜上的不锈钢更是让人舒坦了,不要说用手,就是目光摸在上头那股凉意都可以沁人心脾的。她将电话机搬到跟前,摁下键,电话很快地接通了,那嗡嗡的电流声使她感受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而又一次眩晕之后便有一个响亮的声音。曼娜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我找刘星宇。」「我就是刘星宇,有什么事请说。」那头的声音显得陌生,曼娜语无伦次地说:「刘同志,有个情况想向你反映,不知你有没有空。」「请问,你上么名字。」电话里一副公事分明的声腔,曼娜说:「我是曼娜,步行街服装店的。」那边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是曼娜,我知道的,你有什么事吗?」「我想请你来一下。」曼娜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干脆让他过来。刘星宇很快地答应了。曼娜不知何故竟在穿衣镜前把自己审视了一遍,又在脸上补了个妆。很快地刘星宇便开着翻斗摩托车来到了店前,他的头发修理得齐齐整整的,没有一处紊乱旁逸,以其规范的、标准的模式服服帖帖地倒伏在脑袋上。连同白衬衫的领袖、警服的钮扣、领带结、裤缝、皮鞋一起,构成了他的庄严和规范。「这么早找我有什么紧要的事?」刘星宇一进店门便问,曼娜说:「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吗?」见他愣了回神,又笑着说:「真的有些事。」这时,看店的小妹都来了,曼娜便对他说:「我们到对面的咖啡店谈吧。」又吩咐了小妹几句,便领着小警察过了马路对面的咖啡店,曼娜跟在他的后面,见他走路的样子也是轻快却庄重的,步履均匀、快慢有致,双腿迈动的幅度和手臂摆动清楚分明,挺直的腰板紧绷着。他的行走动态与身前身后的建筑物、街道、树一起,看得出超呼常人的标准,没有任何多余与随意的附加动作。刘星宇的步行直接就是显出专政机关的体现,那种脚踏实地稳步前进的大度。他走路的样子不仅仅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是代表着他所处着的位置一丝不苟的风貌。
大清早地咖啡店空荡无人,曼娜要了个雅间,却是日式的塌塌米,两人脱了鞋子,曼娜便问:「你喝什么?」星宇说:「随便,你喜欢什么我就喝什么。」曼娜就说:「我喜欢喝功夫茶。」「那就功夫茶吧。」星宇反客为主便叫了一泡功夫茶。没一会,服务生便送来了泡茶的嚣皿,他点燃了酒精炉子时没有忘记玩弄火苗。火苗极其柔嫩,蓝炎炎的,像少女的小指头,火苗在某些难以预料的时候会晃动它的腰肢,撒娇的样子,半推半就的样子。酒精在燃烧,安静地、美丽地燃烧,并不顾及其他,星宇张开手,他的指尖抚摸火的侧面。火苗光滑极了。
不可久留。曼娜便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玩火?」「我不喜欢火,」他抬起头,说,「我只是喜欢火光的品质。」「什么品质?」他对着她眼光久久不愿离开,过一会他低下了头,说:「性感。」曼娜泡起功夫茶来绝对称得上是一流的高手,端着瓷白细小的茶杯吃得挺有姿态称得上真漂亮。优雅、从容、美,透出一股高贵气息。她坐得极安宁,翘着一根兰花指翻弄着茶怀,让它在滚烫的水浸泡着,然后才平展手臂把一杯茶送到齿边去,她的牙齿细密而又光亮,有一种静穆的干净。曼娜放下茶怀之后总是抿着嘴唇咀嚼的,还抿了嘴无声无息地对着刘星宇微笑。她的做派绝对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带着自己最喜爱的孩子随便出来。她在咀嚼的间隙没有忘记教训刘星宇几句,诸如,吃慢点。诸如,注意你的袖口。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平淡的认真,让人感动,愿意接受。刘星宇一直不习惯女人身上太浓的女性气质,但曼娜是一个例外,她让你感觉到距离。这个距离正是她身上深藏的和内敛的矜持。这一点决定了她不可能像真正的母亲那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令人不堪忍受。这一点让刘星宇着迷。
喝过了几番茶之后,曼娜才把爱云跟阿生离家出走的事说了,当然,她隐去了爱云跟她母女的这一层关系,只说是一位朋友的女儿。请教刘星宇警察对于这类事件的具体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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