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的,还是金敏教给他的。
他平日里接些给钱办事的活,总是昼伏夜出,几天几夜不着家是常事。他难免有时杀人越货、身上挂彩,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体。几年下来,金敏没见他失手过,陈蟒也从来不谈起他做的营生。这二人就是这样,彼此心照不宣,却从来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与其说是一种隔膜,倒不如说是一种默契。
渐渐地,金敏也忘记了这世上不可能有常胜将军。但有那么一回,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任何人都可能随时离她而去,儿时的保护神金克显如此;当下给她一方荫庇的陈大叔亦如是。就好比把不再疼痛的伤疤又血淋淋地撕开了,年幼时的噩梦,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次粉墨登场。
那日金敏正睡着,突然大门上梆梆梆地好大一阵杂乱无章的拍打声,因陈蟒不在,她不敢独自贸然开门。她强自镇定,沉声喝到:“谁?”谁料外头的声响渐渐弱了,静了半晌,无人应答。
过了一阵子,突然听到重物坠地的一声闷响,外加铿锵一声金石铁器落地之声。她抱膝蜷缩在床角,胆战心惊,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越想越怕,忍不住偷偷打开窗子往外瞧。迎面一股子血腥气,一把朴刀在月色下闪着血光。
等到金敏把不省人事的陈蟒从屋外拖进来的时候,鲜血已经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四围已然干涸了。她人小力气弱,做了这些已是精疲力竭,再不可能把陈蟒这样块头的人往床上搬,便由任他瘫倒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把搜刮出的所有药膏子一股脑地往他伤处倒。他被人捅穿了肺,呼呼啦啦地喘不上气,怪不得一声也发不出。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还有一些起伏,她一定会以为面前浑身是血、双眼紧闭、面色蜡黄、嘴唇惨白的家伙是一具死尸。
怕陈蟒是做了什么枉法的勾当,金敏也不敢叫大夫,除却自己采些院里认识的草药、简单包扎下伤处,就只能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胡乱喂些清水罢了,被血液粘连在身上衣物也丝毫不敢动。陈蟒能醒过来,全凭自己身体底子硬棒。
他醒来头一件事便是伸手往胸前衣襟里掏摸,金敏只怕他崩裂了伤口,也不敢阻拦,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瞧着。他摸到了什么东西,居然呵呵笑了起来,不慎动静大了些,呛出一口鲜血。金敏知晓恐怕他喘个气都是疼的,看得心里一抽。
只见陈蟒掏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在暗处幽幽地发出荧荧绿光。金敏一惊,她听说过此物,但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天方夜谭,从未想过能有朝一日亲眼见到。
陈蟒摩挲着那颗珠子,仔细端详了一阵,道:“这是件宝贝,你拿着。”
金敏愣愣的,双眸黏在那颗珠子上转不动,只道:“我不要。”
陈蟒微微笑着,难得好言好语:“闺女,拿着罢。京城女学的钱够交的了,大叔知道你想读书。”说着,手指颤巍巍地就往金敏掌心放。
金敏一听这个,被人戳破了隐秘心事般又惊又怒,更加气苦了,把那珠子恨恨地往地上一摔,跺脚道:“这是你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陈蟒两眼一瞪,怒叱道:“别不懂事!碎了怎么办?”他有重伤在身,到底不敢高声,又放缓了声音:“不过是干了票大的,主家赏赐的罢了。”
金敏把珠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着,好似在对待一件了不得的稀世珍宝——这是他拿命换来的。看那珠子并无磕碰裂痕,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蝶翼一般儿的睫毛上挂了水珠儿,却强忍着,冷着脸小声嘟哝道:“我不要你这样。”
陈蟒看她情状,想坐起来揽她的肩头,却因疼痛又躺了回去,他温声笑道:“大叔贱命一条,不值得甚么。”
金敏把珠子揣到怀里,扑到他身旁,把脸埋进陈蟒的手掌心,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要你死。”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金敏心道,天下的男人是不是也都一般傻。我本不想去念那劳什子书,只想要你活着。
自古红颜多妩媚 英雄终成绕指柔
孩子大了,总要离家。这一点他得习惯,他很习惯。陈蟒本以为自己不是个婆妈人,不会有这样唏嘘感慨的一天。只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再冷硬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多少也能煨热。
眼见就是清明上汜,自金敏到京师女学念书,那本就冷冷清清的近郊农家小院里更冷清了。
陈蟒这个常年独身的男子住在里头,也不会拾掇,杂草生了满院子,又不会下锅煮饭,常年不动灶火,锅碗瓢盆上头一层浮灰。他自己的生活好凑合,也只有十天半月金敏偶尔回来一次,屋里才有点人气儿。
过节好,过节学生们就要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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